在一處由枯木和碎石搭建的簡易房舍中,一個膚色慘白,嘴唇青紫,胸膛處卻有許多似被火灼傷痕跡的少年,正安靜的躺在床榻上,說是床榻,不過是由乾草鋪成的。
床邊跪坐著一位‘老婦人’,白發藏青絲,臉色發黃,垂下的發絲難掩愁容,一雙布著老繭和傷痕的手,緊緊的握住少年的手。仔細看去,有些乾草竟然是濕的,婦人似是因為太過困倦也睡著了。
床頭放的是一朵不知名的花,也不知道放了多久,卻沒有一點蔫兒的跡象,還是生機勃勃。床尾是一些瓶瓶罐罐,還在冒著些許熱氣,石碗裡面還剩下一點藥水的殘渣。也有一些寬大的荷葉疊放在角落裡。
偶爾有幾縷調皮的清風,從牆縫中衝進來,在這對苦命母子的身旁打個旋兒,又消失不見了。清風吵醒了婦人,婦人起身,踉蹌了幾下,拿起角落裡的荷葉,輕輕的蓋在少年的身上,又緊了緊被補丁裝飾的單衣,轉身拉開房門,躡手躡腳的側身出去,還不忘反手把門關上。不一會兒屋外就傳來搗藥的聲音。
屋外,人來人往的,原來今天是城主府招募新兵的日子,沒有人在乎是不是較往年提前了一個月,無他,只要被選中,就有一筆不菲的月餉,哪怕是編入最危險的城衛軍,那也是保衛家園的無上榮耀。
看見婦人還在搗藥,有冷眼旁觀的,有搖頭歎息的,還有竊竊私語的。
“宇寧他娘,孩子醒了嗎?”說話的是一個獨眼老太婆,人稱杜神婆。
林喻言張了張嘴,一時間卻什麽都說不出來,只能搖了搖頭。
“我早說了這孩子命裡有一劫,你們卻因為吝惜錢財,不願意為這孩子做一法事,為他消劫,平白害了這孩子”。
林喻言聞言,慌忙放下手裡的活計,三兩下就跪爬到杜神婆腳邊,死命地抱著前者“麻杆”一樣的雙腿,布滿血絲的雙眼,祈求地望著杜神婆,嘴裡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原來是因為太過悲傷,失語了。
杜神婆眼見火候差不多了,再搖下去,她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了了,趕忙說道,“辦法也不是沒有,就看你願不願意了”,誰也沒有發現那顆獨眼裡的貪婪。
“求神婆慈悲,只要能救回我苦命的孩兒,哪怕上刀山下油鍋,我林喻言決不退縮”。對兒子的愛,讓林喻言奪回了說話的權利。
“辦法就是一命換一命”。
“我願意”。
當天,林喻言說動了裡正,借用了村裡的道場,變賣了所有的’家產’卻是不夠神婆的法事錢,神婆拿走了那株不知名花,表示結個善緣。為此,林喻言千恩萬謝,鄉鄰皆說神婆慈悲。
夜晚,忽然刮起了大風。
“林喻言,你要是不心誠,誰都救不了你兒子”,獨眼老太婆尖銳的聲音回蕩在道場上。
這當頭棒喝,把林喻言紛亂的思緒攪的七零八落,慌忙收攏心神,盤膝而坐,雙手合十。
未幾,風停了。
由大樹,乾柴,野草,枯草,石塊,碎石子等,按照某種順序擺放在道場上,看上去很像一個八卦。
火光燃起,神婆跳起了不知名舞蹈,嘴裡發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聲音,手裡的鈴鐺發出有節奏的聲響,誰也無法相信,那雙‘麻杆’一樣的雙腿在此時竟然如此靈活。
隨著法事的繼續,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陰陽魚開始遊了起來,越來越快,最後融合到一起了。
“不要——”,在陰陽魚融合的那一刻,昏睡的少年竟然奇跡般的彈坐起來,五指張開,仿佛要抓住什麽一樣。眼睛瞪的老大,卻是沒有焦距,說完又像爛泥一樣摔倒,生死不知。
“哈哈哈,我成功了”。
獨眼老太婆心道:看來,道天宗的傳承是真的,我能明顯感受到自己越來越年輕了,那些混蛋,等著吧!要不了多久,本尊,不,本姑娘會找你們一一敘舊的。至於這兩個人,我該怎麽表達謝意了?
神婆咧開嘴,露出整齊的牙齒,陰仄仄地望著道場上昏迷的母子,獨眼閃著莫名的光。要是有熟悉老太婆的人在場,一定會驚呼“這老太婆不是牙齒都掉光了嗎?”
不多時,神婆走到林喻言跟前,說道:“你的再生之恩太重,我隻好送你一程了”。說完,撫了撫後者的額頭,林喻言最後一口氣也散了。
“至於這個小子,我怕你母親太過孤單,也送你一程,母子團聚的時候別忘了說聲謝謝”。
“豎子,安敢傷我”。
原來是被少年身上一閃而過的毫光傷到了。此刻,神婆的右手齊掌而斷,疼痛讓這位重獲新生的惡魔面目都扭曲了,趕忙從懷裡掏出一個藥瓶,倒出一些粉末, 灑在斷掌處,不消一會兒,血止住了。
一身冷汗的神婆很慶幸,剛剛是隔空施展秘術,要是湊近了,被削掉的可就是自己的腦袋了。
“神婆,我們來助你”,原來是在遠處觀望的裡正聽到神婆的驚呼,帶著鄉鄰正往道場這邊跑過來。
眼看沒有下殺手的機會了,神婆又掏出一個藥瓶,往少年的身上倒出一些慘綠色的粉末,說來也神奇,少年的上衣瞬間消失了,胸膛處那些‘灼傷’的痕跡也暴露出來。
“神婆,你沒事吧”,裡正看著地上的斷掌問道。
“替命之術,畢竟有違天道,有冥司前來阻攔,已被祛除,與救人相比,區區斷掌,何足掛哉”。
“神婆慈悲”。
“這個小子或許是被剛才的余波傷到了,能不能醒來還得看他的造化”。
眾人看著少年胸膛處的’傷痕’,也知道神婆所言不虛,神色各異。
“我乏了,先回去療傷了”。
“恭送神婆”。
神婆也不多言,撿起斷掌,回頭看了一眼少年,轉身便走了,許是夜色太過濃鬱,無人注意到神婆步履穩健,一點沒有原來的蹣跚之感。
“阿旺,阿水,你們兩個把他們背回去”。
“裡正,為什麽是我們啊!”。
“宇寧這孩子是你們從河裡撈起來的,現在當然得你們背回去了,難道還指望我這老胳膊老腿?”
“…”
“晚上還要守夜,有什麽差池,宗法伺候”。
兩兄弟也不敢多言,隻得照辦。其他人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