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極為美貌的中年女子正在錚錚地拔著琴弦,長久地隱居生活,讓她的面容更顯沉靜,帶著冰雪一般的清冷。
忽然,一個四五歲的小女童跑過來叫道:“阿娘,阿爹怎麽還不回來?碧兒想阿爹了。”
女子無奈停弦起身,抱起女童:“你爹受儒門的人邀請,前往學海無涯談事,需要一段時日方會回來。”
女童轉動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可是學海無涯早就沒有了呀,阿爹為何還要去那裡?”
“他們怕是要重建學海無涯了,聽聞太學主尚有一子存世,昔日的禦執令和書執令對他非常推許,所以想拉你爹一起重建學海無涯。”
“阿娘你也是昔日的六部執令之一,你要不要回去呢?”
“吾啊……”
學海無涯昔日的樂執令月靈犀有些恍惚,也許學海無涯重建是好事,這樣就能舊地重遊,再去看一眼他當年求學的地方。
“阿娘,阿娘,你在想什麽?”
碧兒像他一樣的聰明,一頭黑發,一雙俊眉也極為像他。
生碧兒的時辰,若按月靈犀與饒悲風成婚之日推算,僅僅提前了半個月,加之自己也是一頭黑發,總之並未讓饒悲風起疑。
不曾想,自己與他僅僅春風一夜,便為他留下了碧兒,或許是冥冥之中,上蒼對他修補神州的感念吧。
“阿娘在想一個人,一個很偉大的人。”
碧兒立刻猜中了:“我知道,阿娘想的那個人是伏龍先生。”
“嗯?你怎會知道的?”
“因為阿娘曾在做夢的時候,叫過伏龍先生的名字。”
“小孩子不能說假話,吾怎會在夢中叫伏龍先生的名字。”
月靈犀稱呼他,一直都是懷觴,而不是伏龍先生。
碧兒扮了個鬼臉,不好意思說道:“其實,是阿爹在夢中叫過伏龍先生,阿娘,伏龍先生究竟是誰?”
想不到饒悲風會在夢中叫出伏龍,月靈犀手一緊,差點把碧兒摔下來。
“他是學海無涯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學生,六藝大賽的三連冠。”
“也是阿娘的學生嗎?”
“是……”
如果他不是她的學生,他們怎會飽受流言,不得不分開。
如果他不是她的學生,他又何以避開人世,隱居數百年不出。
如果他不是她的學生,現在碧兒口中的阿爹便不是別人了。
“碧兒,伏龍先生的真名叫曲懷觴,那年阿娘剛剛升任學海無涯的樂執令,來了一名新生……”
月靈犀的學生不是很多,學海無涯更擅長培養實用型人才,禮、射、禦這三門學科的士子最多,其次是書與數,樂是最少的一個學部。
當月靈犀走入樂堂時,眼前的一幕還是有些令她吃驚,這一屆她本有六七名學生,可是今天,竟然只有一名學生出席。
她看著眼前這名黑發白袍的陌生男子,他擁有優雅的氣質,溫和的笑容,如陽光一般讓人舒服,又如春樹一般令人悅目。
“為何只有伱一人?”
“回稟執令,今日禦部有一場騎射,他們都去看比賽了。”
“為何你沒有同行?”
學生微笑道:“吾若去了,豈不是無人欣賞執令冠絕天下的琴音。”
“呵,你叫什麽名字?”
學生彎腰行禮:“吾名曲懷觴。”
“坐吧。”
兩人相對而坐,
月靈犀五指劃過七弦,叮叮咚咚,如同流泉。 琴音響起之後,月靈犀因學生棄課的不快漸漸消散了,她原本不是一個計較的人,禦部騎射每年舉行一次,學生們去觀看亦在情理之中。
很快,她沉浸於自己的琴聲世界裡。
白雪亂纖手,綠水清虛心。鍾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不知多久之後,在一片繞梁的余音裡,琴聲悠悠止落。
這時,掌聲響起。
月靈犀方覺對面還有一名學生。
“曲懷觴,讓你見笑了。”
“執令琴藝果然天下無雙,只是這天下,並非沒有知音啊。”
“喔?”
只見曲懷觴緩緩伸出一隻手,手心中忽然出現一顆種子,接著,種子生根發芽,漸漸生長。
月靈犀驚訝不已,轉眼間,已是蔓藤青青,含苞欲放。
“你竟能操控植物,真是神奇。”
“花開荼蘼,隻留一瞬。”
曲懷觴手中的花苞很快綻放,一朵亭亭的粉色花朵展露,他隨手化去枝葉,將這朵花送給月靈犀。
“此花何名?”
“君含笑,懷觴希望執令日日含笑。”
“哈,多謝你。”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從此之後,他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多,除了上課,也有課後。
就在這快樂的時光中,三年過去了,曲懷觴取得了這三年的六藝冠軍,成為整個學海無涯的風雲人物。
甚至連閉關修行的太學主,都遣人傳出消息,有意讓曲懷觴留下。
沒有任何人懷疑,曲懷觴將是學海無涯未來的棟梁之材,甚至有可能超越史上最優秀的學生,如今儒門天下的疏樓龍宿。
月靈犀身為六部執令,有自己的私人住所,那是一個幽靜的庭園,庭園中有一座更為幽靜的亭子。
有天,曲懷觴來到這裡,將整個園子改建成了一片水晶式的花園,園中點綴著各種樂器,亭子拆了,重新用一整塊碧玉雕琢而成。
“你從哪裡弄來這麽多水晶,這麽大塊碧玉?”
“幫別人做做事情,換來的報酬。”
“那,此後這裡就叫水晶樂府碧玉亭吧。”
“你就是這樂府的仙子。”
那天,他第一次親吻了她,他們在亭中相擁,直到天色微明。
也就是在這一天,曲懷觴離開的時候,讓同窗饒悲風發現了。
瞬間,流言四起,師生的不倫之戀傳遍整個學海無涯,更有人推波助瀾,將這件事情捅到了六部執令的會議上。
“月靈犀,你身為執令,與學生傳出流言,有辱學海無涯的清譽!”
“師者,父母也。月靈犀,你怎可做出這種事?”
從來沒有想到,平時笑語晏晏的同僚,此刻竟然如此惡毒地攻擊她,那些不堪的語言,讓月靈犀又羞又怒。
她無從分辯,掩面而去。
就在此時,曲懷觴站了出來,坦承是自己的錯,是自己覬覦樂執令,給她帶來了困擾,因此申請從學海無涯退學。
一場風波就此止息,而曲懷觴真的退學了。
滄海桑田。
桑田滄海。
月靈犀以為這一生永遠也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來自域外的魔神棄天帝,促使了曲懷觴重新出現。
為補棄天帝降臨崩毀的神州天柱,曲懷觴在素還真的邀請下,重出江湖,奔波在武林中。
此時,學海無涯也發生了一連串的事情,不僅六大執令分崩離析,連創始人太學主也變成了死神的傳人。
月靈犀惶然無措時,教統佛公子找回了曲懷觴,想讓他接手教統之位,一統學海無涯的力量,為中原正道出力。
距他們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了數百年。
他還是原來的樣子,黑發白衣,俊郎飄逸,只是眉間多了一些毅色。
月靈犀斷斷續續給碧兒講著,思緒卻飛到了她在嫁給饒悲風前的那一天。
碧兒不滿她的分神,急著追問:“阿娘,後來呢?伏龍先生為修補神州重出江湖,他成功了嗎?”
“如果說在學海無涯的日子,充分展露了伏龍先生的才華,那後來為修補神州奔走的日子,則是顯示出了他對苦境的責任感,為守護百姓而自我犧牲的大義。”
“他死了嗎?”
“死了……”
曲懷觴重出江湖,先是一體納雙魂,讓素還真得以白忘機之名周旋於識界與正道,多方斡旋布局,阻止魔界摧毀神州支柱。
與素還真魂魄分離之後,他受佛公子之邀請參選學海無涯的教統一職,力挫東方羿陰謀。
魔禍還未結束,滅境邪靈又來,曲懷觴在對抗邪靈中不幸身中屍毒,雖得不見荷的五竅心血之救,也只剩下一個月生命。
他決定用最後的時間承接帝王之氣,以身補神柱。
得知這個消息後,月靈犀不顧一切去見了他。
那日,月靈犀邀請曲懷觴陪自己散心,她領著他來到一片湖水前,問他還記得此地嗎?
“當年你我結伴出遊,曾來過一次,可惜隻到湖邊即止,沒有登過湖上的那座仙山。”
“今日來,便想重續當年之約。”
兩人泛舟湖上,一葉扁舟,煙水迷茫。
飄蕩的水紋, 一如飄蕩的柔情,凝眸間,縱情處,似乎皆是幸福的未來。
兩人上到海中小島,桃花開得正好,月靈犀在漫天桃花中,為他展扇一舞。
裙裾飛旋中,月靈犀隻願與他相伴一生,哪怕一生宛如一瞬。
等到夕陽落於湖水,兩人在岸邊升起篝火。
火舌跳動,湖水蕩漾,桃花紛紛落於兩人身上。
月靈犀緩緩解開了自己的衣裙。
……
直到天明的時候,曲懷觴沉沉睡去。
月靈犀最後看了他一眼,獨自離去。
“阿娘,你又走神了!”
碧兒搖晃著月靈犀,將她從那夜的美好中喚醒。
“碧兒,你知嗎?你長得真像他。”
“像誰?”
“……像你阿爹。”
碧兒高興回答:“嗯,阿爹是個美男子!”
月靈犀笑笑。
從湖邊回來之後,月靈犀嫁給了饒悲風,為了給自己的父親太史侯報仇,為了鬥垮東方羿那個老家夥,更為了……好好活下去。
她活著,曲懷觴才沒有後顧之憂,才會坦然赴死,不留遺憾。
為了避免饒悲風看出端倪,成親的前半個月,月靈犀找了各種借口沒有與饒悲風同房。
“阿娘,你真的不會講故事,總是走神。”
碧兒失望地掙扎她的懷抱,蹦蹦跳跳地走遠了。
看著心愛的女兒,月靈犀淚如泉湧。
懷觴,懷觴,吾一生隻傾心一人,可你在哪裡呢?
三生石上,可一定要等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