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辛酉月,乙巳日。宜:嫁娶,祭祀,祈福,出火;忌:出行,納畜,行喪,安葬。
沉州,蘭若山。
西風蕭瑟,酒旗招搖。
陳述推開酒肆木門,帶著旺財一人一狗行入其中。
人們說,他活不過十二歲。
今年他十一歲半,上蘭若山,隻為求仙活命。
“主人家,來壺溫水燙一下餅子,再來二兩熟牛肉,隨便拌些狗食。”陳述老練落座,儼然一番熟客模樣。旺財則是蜷著尾巴趴到方木桌子底下,長長地籲一口氣。
“溫水來嘍,小客官,看您是要上山嗎?”店小二陪著笑臉,輕輕放下一壺熱水。
“啊。”陳述點點頭。
“就你?還上山?”對面一大漢捧腹大笑道,“小娃娃還是回家喝奶去吧!哈哈哈!”
酒肆內眾人聞言皆笑。
熱氣漫過陳述的臉,他沒什麽表情,也沒作聲回應,不知何故,總有些心慌。
大漢見他不急惱,也沒了逗小孩兒的興致,喝一口小酒,便扭頭去參與他人的討論。
喧囂聲中,一句話格外引入側目。
“我聽說山上有個仙人,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他的聲音洪亮且帶著幾分醉意。
陳述望向他,看著他的眼,說起仙人時若有星光,像是講述一個親眼所見的奇跡,他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似乎在描繪著仙人的模樣。
他在憧憬,在向往。
“沒上過山的傻子。”
人群靜了。
酒肆一隅,有客安坐。
他嗤笑著抬起頭,這張臉只有一半,另一半是枯肌腐骨和眼眶裡的漆漆黑洞。
“哪有什麽狗屁仙人?”他呵呵笑著,於那些荒誕不經的傳說不屑一顧,他長長地歎口氣,“這山啊,除了妖,便是魔,尤其是那隻妖虎,凶猛無比,已有冉冉稱王之勢。”
沒人回應他,也沒人再說話。
陳述夾起盤中的熟牛肉,已經有些涼了。
酒足飯飽後,他拉開木門。
眾目睽睽之下,一人一狗立在秋風中,酒旗動若經幡,略添淒涼。
突然,風好像停了。
“小客官您慢走!”店小二熱情地送客。
“喂!娃娃?你當真要上山?”先前嘲笑陳述那人拍著桌子問道。
“啊,是啊。”陳述回答。
“這山上極其凶險,有何事非去不可?”有人接著問。
“我快死了。”他說。
“小心黑風崗。”半邊臉的人丟來一杯酒,平穩地落在陳述身後不遠的桌子上。
酒沒灑一滴。
“多謝!”陳述轉頭笑道,“可惜我不會喝酒。”
“那你很幸運。”
林徑蜿蜒,腳步悠長。
“都說這山裡有妖怪,旺財你小心點!”陳述靠在樹旁歇息,小聲喚著在山裡雀躍的黃狗。
“汪!汪!汪!”
旺財頓住歡快的身形,齜牙咧嘴,對著不遠處狂吠。
陳述警惕起來,疾步隱於木叢中。
縱然他好武藝在身,又有天生神力相護,可到了這傳言中妖魔橫行的地界兒,也不免如履薄冰。
“旺財!過來!”
旺財嗚咽一聲,也跑來躲在他身旁。
傳說有妖魔,也有仙人。
山上正下來一個人。
身著道服,背負木劍,修八尺有余,形貌朗俊,頗有仙人之姿。
一見此人,陳述不由得心中竊喜,今日特來蘭若山冒險求仙尋長生,沒成想剛上山便能遇見仙人!
“這天真悶啊。”年輕道人摘下道冠,打個哈欠。
本是炯炯有神的雙目,此刻卻蒙上一層慵懶之色。
“額……旺財,你說他是仙人嗎?”陳述抿著嘴,打量著年輕道人。
這黃狗瞟他一眼,面露難色又帶著些許疑惑,卻是一聲沒吭。
在木叢中的這一人一狗猶豫不決時,這道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陳述仗著神力護身,跳出木叢,四下張望,不由得喃喃道:“人呢?”
旺財見他無事,也屁顛屁顛地跟來,搖著尾巴左顧右盼。
“小友是在尋我嗎?”
頭頂傳來聲音,抬眼望去,只見那道人靠在樹杈上,閉著眼,似乎是睡著了。
“汪!”
旺財一驚,悄悄退至陳述身後。
“啊……是吧?應該……”陳述撓撓頭,又趕忙問道:“您可是仙人?”
道人學著他的模樣,呵呵笑道:“啊……是吧?應該……”
陳述撇撇嘴沒說話。
這道士怎麽跟個小孩子一樣……
“你找仙人做什麽?”道人輕飄飄地落下來,盤坐於陳述身前,拄著臉,沒睜眼。
旺財咬著陳述的衣角,嗚嗚叫著往後退。
“旺財別怕。”陳述摸著黃狗的頭,一番安撫之後,才對道人說,“我快死了,我還想活命。”
道人費勁地撐起眼皮,打量他兩眼後又合上,點點頭道:“啊,你的確快死了。”
“是啊,我能感覺得到。”陳述眸光微動,怯怯問道,“仙人,您有辦法嗎?”
“天之道, 損有余而補不足。這是你天生神力的代價。”道人歎口氣,又想想道,“其實也不是沒轍。”
陳述聞言,跪地叩拜。
“願聽仙人言。”
年輕道人的兩眼,同時抬開一條縫。
“為了活命,你能付出什麽?”
“我、我……你想要什麽?”陳述支支吾吾地問道。
“啊,沒什麽,我隨便說說的。”仙人輕輕一笑,仿若頑皮的稚童耍著剛學會的拙劣把戲,成功捉弄到大人一般欣喜。
陳述安靜地盯著他,面帶微微嫌棄之色,仙人假裝沒瞧見,輕咳一聲道:“算了算了,我實在懶得多講了,這本《逍遙經》你先練著,練到三境,去白帝城。”
“多謝仙人!”
山林間響起風,寂寥於天地之中。
陳述起身時,仙人已經走遠。涼風卷起草葉,紛紛揚揚,如是落了一場雪,淋他滿身。
瞧向手中憑空出現的書簡,古舊的黃褐色木片上刻著“逍遙經”三個字。
若有木香。
迫不及待地打開這卷救命良藥,一道流光彈出,面前憑空出現兩行字跡。
落筆泛金光,波紋如流水。
“小友莫急,先向高山去。”
《逍遙經》自行卷起,漸漸隱沒於他掌心紋理中。
“好。”陳述眼觀這般神跡,應了一聲,隨即俯下身子,摸摸狗頭道,“旺財!咱們繼續上山。”
“汪!”
林徑漫長,草木深。
古丘棧道,空山回音,水幽幽。
直到這路行至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