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述與一顆樹隨風逐流在天地間,萍水相逢,卻結伴了好久。
天高水長,陳述踏上無垠之海,遊於玄水,無根樹落在海中,它的葉子鋪在海面,或是被風帶走。
“這是何方?”陳述問。
“北海。”無根樹答。
“海的盡頭是什麽?”陳述又問。
無根樹沉默。
“另一片海。”北海說。
陳述回首,身後是岸頭。
無根樹沉入海中,扎根在海底,然後萬物生長。
海中碧樹下,陳述盤膝而坐,大樹背後,越過一隻的鯨,其鳴空靈、縹緲。
無根樹抽枝發芽,於是它便有了名字——冥靈。
冥靈生於南海,以五百歲為春,五百歲為秋。
樹枝上結出諸天,海面下映照萬古。
陳述抬眼望見生,低眉窺見死,於是他的眼眸也隨著生死而變幻。
他在樹上的“果”裡看見了許多人的一生,稚童、老者、男人、女人、或貧窮、或富達、或為仙人、或一介常人……
何為人?
嬰兒夭折在繈褓,女童遺棄在荒野,老翁還未斷氣便躺進棺材,老太用余下的生命乞討,錦衣玉食平步青雲,食不果腹窮困潦倒,有父母護子而亡,有儒生甘願赴死,有濁世白蓮剜心自證,有三世聖人散道於天下,有信仰者獻身,有人棄眾生為活一人……有人生的同時有人死,有人笑的時候有人哭,悲喜交雜,人來人往,正是人世間。
人的一生有多長?從南海,窮北海,這是一程屬於時光的旅途,誰也不能走到終點,縱然山不會窮,水亦不盡,卻仍有一代人接著一代人,前仆後繼,於是人便走出時光,無需回首歲月漫長。
仙凡有別時,人最見醜惡,也最見良善。
直到他看見死。
水面下,是萬古空無。
陳述說:人者,生也。
人生於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可生與死之間又隔著什麽?
時光。
不止是時光,還有草木,還有海與天,有風花雪月,寒來暑往,與歲月的嫋嫋炊煙。
草木易謝,不改人間。
人們擁有時間,還是時間擁有人們?
人行走在世上,還是世界因人而生?
何為人?
人者,生也——從生至死之間。
潮起潮落,北海逝,如樹無根,水中萍。
《逍遙經》第三境——逍遙遊。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吾非至人、神人、聖人,唯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耳。
無根樹下望道果,神遊北海得逍遙。
北海雖逝,玄水猶在。
冥靈作舟,泛於浩渺。
回頭是岸。
若回首,向來處,便是放棄一切。
可拿得起,未必放得下。
陳述站在舟頭,沉思良久。
久到玄水化為黑色,天光湮沒,海上燃起烈火,其中溺水與被焚燒者無數,累累敗腐皮囊,紛紛遊向陳述。
神遊之境,常有魚龍險惡處,佛門曰:苦海,道家曰:三屍執境,儒家曰:子不語。
溺斃苦海者,永世不得超生。
火中刮起黑色的風,其中盡是怨魂惡鬼之猙獰面孔,尖嘯著索命而來。
“小述已經三境了啊。”師父的聲音響起。
於是苦海歸塵。
“嗯……”
“來我這兒瞧瞧嗎?”師父接著問道。
“師父……”
“見面說更好。”
平地起山,草木零落,轉眼已是深秋。
一座寺廟立在眼前,紅牆金瓦。
蘭若寺。
陳述行入空門。
寺中兩人對坐執棋。
一老者頭戴儒巾,面容慈祥,內穿黑儒衫,外搭白大褂,正是紫陽書院院長,孔鐸。
與其對坐之人,便是一身玄色武服,劍眉星目,意氣風發,明顯經過精心打理後的王玄黓。
一柄純黑色的劍立在他身旁。
《昆侖劍榜》第二位——殺生。
位列此劍之上的,便是萬劍之祖——希夷,現為昆侖劍祖所掌。
“師父!先生!”
陳述向二人行禮。
王玄黓盯著棋盤眉頭緊鎖,拍拍身邊的空處道:“小述,你先坐一會兒。”
“好。”
陳述坐在師父身旁,眼中全是這柄從頭黑到尾的劍。
“這劍不錯吧?”
孔鐸明面上在跟陳述說話,實意卻是在干擾王玄黓的思考。
“嗯!”
師父的劍,怎麽可能會不好?
“拿去練練!”
王玄黓說道。
“真的嗎?師父!”
“當然!”
陳述起身,用盡全力地去拔劍,可這劍卻紋絲不動。
“嘖!”王玄黓輕聲說道,“小殺!別鬧!”
“嗡——”
這劍竟在回應師父!
陳述再去拔,這次輕而易舉地便將殺生劍拔出。
這劍並非看上去那般冰冷, 握在掌心竟反而讓人覺得很溫暖,舒服。
“嗡!”
殺生劍帶著陳述飛上高天。
王玄黓盯著棋盤撓撓頭。
“我說,老王啊,差不多就認輸得了。”
“不行!我這輩子輸太多了,這要是再輸,我乾脆上虞淵報到得了。”
“哎!不至於,一局棋而已。”
孔鐸整理一下白褂,以至於不會被王玄黓發現他懷裡的棋譜。
猶記他從前,在儒家聖地無邪書院修行時,除了必修的儒家經典外,便把余下時間,都放在修習拳腳與術法上,因此導致他“文武”雙全,其他的卻是沒有鑽研,比如圍棋……
若說儒家聖人中誰的成就最大,對後人影響最深,一定不是孔鐸,但要是論誰最能打,那一定是孔鐸。猶記當年儒釋道三家爭道時,他以力證道,一拳打出個太平盛世,當然,孔鐸在學問上的造詣也是不俗,否則也不可能開的了紫陽書院,也不會引得儒家眾怒,其“以人為本”的新思想更不會隨著紫陽書院的壯大,而在民間扎根,甚至在不久的將來開枝散葉。
王玄黓明著在思索,實際上正通過掌心劍印聯系李安南……
掌心劍印,這可是劍宗秘法,莫說是孔鐸,便是王玄黓他自己,從前都不知曉門中還有這種奇異之術。
畢竟是劍宗嘛,當然是追求一劍破萬法的極意,故此在術法上有些落後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其實劍宗之術法往往更加創新且大膽,至於這掌心劍印究竟是誰研究的,王玄黓實在懶得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