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陰冷,潮濕,滑膩,手中燭火忽明忽暗,好像有人在一旁不停地吹著氣。
過了甬道,燈火通明,腐爛和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一眼望去,這窖洞竟跟地牢沒什麽分別。
陳述眉頭微動,緩緩向三人的身影走去,時不時瞥到兩側用木頭攔成的牢門,其內病患或趴、或躺、或坐,面色灰暗憔悴,有人渾身長著水泡流出膿血,有人皮膚光滑細嫩滋潤,有人生出像蛇皮一樣的鱗甲,有人散發著死魚一樣的腥氣,有人腫脹如同一隻碩大的蛆蟲……
總之病症各有不同,卻無一例外的充滿惡意地攻擊人的感官和心理。
陳述強忍著惡心走完這路程,見到師徒二人凝重的臉。
白蘭兒跪在一扇牢門前,籃子裡是一碗猩紅的液體。
籃子裡很乾淨,碗裡的血沒有灑出來一滴,陳述幾乎可以想象到她提著籃子的時候對這棵救命稻草有多珍重,有多麽小心翼翼,如同一塊捧在掌心裡的寶石,璀璨,散發著美麗的光芒。
“醫師爺爺……我該怎麽辦?”白蘭兒抬起頭,鼻涕眼淚一起淌下來,“沈醫師,恩人……我該怎麽辦?”
陳述向牢中看去,那人躲在陰影裡,身形壯碩,面色如常。
他就是白樹。
“哥哥,我該怎麽辦啊……”
沒人回應,但是那身影走過來。
郎中與他的小徒弟退後一步,並將白蘭兒抱走。
“不可能。”沈濟皺著眉,郎中也是如此。
“白蘭兒,你聽我說,你哥哥白樹他……”沈濟狠下心接著說道,“他昨天晚上死了。”
她愣怔在原地。
白蘭兒的世界風和日麗,盛開著芬芳的花兒,本來天氣會更加晴朗,花兒會更加清香,或是下一場毛毛細雨,但是雨後天空上會掛著一抹漂亮的七色彩虹,她以為她會像小水坑中的彩虹倒影一樣微笑,可偏偏此刻劃過一道晴天霹靂,隨即是烏雲密布,電閃雷鳴,這突如其來的狂風大作摧毀了一切,大雨滂沱之下,她將淹死在暴雨中。
“他還活著啊!”白蘭兒忽然笑了,她笑出甜甜的酒窩,她抹了一把眼淚,指著白樹站著身體,“恩人,沈醫師爺爺,醫師爺爺,你們快看啊,白樹還活著啊!我哥哥他明明還活著啊!”
“果然……”郎中喃喃道。
陳述並不清楚這片土地上到底發生過什麽,他只是知道白蘭兒有個跟他差不多大的哥哥,被關在這醫館之下的窖洞中,好像在昨天夜裡死了,但是現在又“活”了過來。
陳述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局外人。
白樹似乎是受到了什麽感召,伸手拉開了由碗口粗的木頭製成的牢門,他輕輕擦去白蘭兒的眼淚,把她抱在懷裡撫慰。
“師父……”沈濟拽拽師父的袖口。
“愣著幹什麽,跑啊!”遊方郎中一把奪白蘭兒,拽著沈濟,三步作兩步,朝地窖外逃去。
陳述眼皮一跳,緊隨其後。
“轟!轟!轟!”
幾座牢門被打破,木塊紛飛,塵土飄揚,牆上釘著的油燈有一盞算一盞,只是勉強支撐了一陣兒後便滅了。
那些牢中緩緩走出一些人形怪物。
陳述沒忍住回望一眼,這些怪物他好熟悉。
“快!”郎中喊道。
陳述加快了腳步,心中卻仍在推敲,逃出地窖的刹那,一個恐怖的猜測在他腦海中產生,這些人變成了蘭若山上的妖魔!
“師父,怎麽辦?”沈濟問道。
“若是在白帝城域外,這種事情該是由官家或宗門來處置,可惜這是白帝城域。”遊方郎中道。
“所以……”沈濟沒再說下去。
白帝城是無法之地,聚惡之所,這點人盡皆知,也就意味著這堆爛攤子,可能不會有任何人來收拾。
“自求多福嘍。”遊方郎中聳肩道。
陳述喚來旺財,這才剛離虎口,便又入妖群。
“砰!”
窖門被砸開,爬上來一個壯碩的身影,是白樹。他原本身材矮小,體弱多病,十五歲的個頭與十一歲的孩童相差無幾,不論是在鎮中還是學堂裡,都常常受人欺辱,被人嘲笑,但是自從染病這一個月來,他已成長的像山一般雄壯。
“呼!”他氣喘如牛,“把妹妹還給我。”
似乎是因為憤怒,他的額頭上生出一雙牛角,耳朵先從兩隻變成了四隻,然後逐漸變得細長像是牛耳,背後隨即鼓起一個巨大的包,仿佛一個大肉瘤,又像是一座土丘,直到那土丘腫脹成山丘,“砰”的一聲炸開,血肉紛飛中,一雙遮天蔽日般的白色翅膀展開。
白樹邁出一步,臉上的皮膚化成片片鱗甲,身體上生長出的骨刺成為了最堅固的鎧甲,一雙竹節般的由脊骨形成的尾巴在空中百無聊賴的擺動,這是可以擊潰一切防禦的戰錘。
“我說,把妹妹還給我!”
只是一個眨眼間,白樹已經站在抱著白蘭兒的遊方郎中面前,他雙眼猩紅,怒喝一聲, 一拳揮出四個骨節驟然生出四根骨刀,正朝著郎中面門襲來。
“小心!”陳述趕忙提醒道。
旺財撂下耳朵,躲至陳述身後。
“小子,小心你自己吧!”郎中笑道。
白光一閃,旋即,白樹的手臂在空中畫個半圓,摔在一旁。
陳述聞言轉身,下意識地抬肘提膝護住頭與軀乾,這才瞧見一隻肥胖的滿身油脂的妖物正向他撲來。
“汪!”
旺財一躍而起,竟將那妖物撞飛老遠。
“跑吧,這東西太惡心了”陳述一扭頭,發現這師徒二人已經站在了醫館門口。
“快走!”沈濟招呼道。
白樹已經不見了身影,陳述瞥一眼地上的碎骨肉塊和被血染紅的羽毛,暗自思付:這遊方郎中究竟是何許人也,簡直強大的離譜。
“白蘭兒呢?”陳述停在門口問道。
“懷裡呢,暈過去了。”郎中頭也沒回道。
“你這麽厲害,咱們為什麽非要跑?”旺財追上來問郎中。
郎中停下了腳步,一手抱緊懷裡的白蘭兒,一手摸摸他的狗頭,說道:“因為這是白帝城域,有太多大人物在這裡布局,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
“師父!往哪兒跑?”沈濟四處張望道。
“白帝城有三方明面上的勢力,紫陽書院、公孫宗族、曹門,咱們去學堂,那裡有紫陽書院的人,按理來說書院應該不會摻和這種事情,所以那裡或許會比較安全。”遊方郎中道。
一行人決定好後,沈濟便帶頭朝著學堂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