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奇峰林立,宮殿巍峨,白雲深處,時有仙鶴飛過,青鸞盤旋,忽然一道流星劃過天際,片刻又有彩虹升起,美景不絕,變化萬千,這裡仿佛是仙境。
但,一切卻又有些模糊,朦朦朧朧看不清,就像是幻境,唯有不知何處傳來的聲音提示蕭鈞,一切都是真的。
“……長於照夜村……年十五……喜劍……”
“父……蕭源……”
“壬戌年七月十三於家中被殺……”
……
……
種種斷斷續續,宏大而又入微的聲音仍如流水一般灌進蕭鈞的耳朵,他望著眼前的高山流水,瓊樓玉宇,又迷茫了。
“我死了?”
“真的假的?”
“這裡是閻王殿?”
“但閻王殿怎麽仙氣飄飄?”
……
……
蕭鈞心裡有無數疑問,正納悶之際,忽然腦中劇痛,接著轟地一聲,腦袋就像炸裂開來,一刹間蕭鈞看見無數個“蕭鈞”從身上飛出,飛向四面八方,飛向高山河海……
“嗡!”
就如一顆巨石落入湖水一般,漣漪不絕,一陣晃蕩之後,眼前景色倏地一變,只見一條大江橫穿群山,兩岸紅花勝火,分外妖嬈,宛如一條赤練巨蛇。
“怎麽自己能看這麽遠?喔……自己是在天上!”
“咦,兩岸都是紅楓樹,莫非這是東蒼江?奇怪……不是在仙境嗎?怎麽又來到凡間?”
蕭鈞雖然自幼長在深山,但卻聽村裡人說過蜉蝣山裡有條大江,名曰東蒼,兩岸數千裡都長滿紅楓樹,十分有名。
蕭鈞還在疑惑,他的視線卻如流星一般,飛墜千裡,片刻,他看到一個寬闊江面,江面如鏡,江心停著一艘大船。
清風徐來,月在中天。
此刻甲板上聚了不少人,皆穿錦衣,分列兩排,一個三十多歲的道士居中而坐,他身前桌上擺滿美味佳肴,旁邊有兩個少女彈琴吹簫,另有兩個嬌俏少女偎依在他懷裡,不時喂他吃酒,嬌笑獻媚。
“奇怪,都快子時了,按道理許老大應該陪著那麻杆回來了。”
道士抬頭看看天色,眉頭皺起。
右邊少女掩口輕笑:“神仙爺,我看說不定許老大撞上了幽冥之氣被淹了,他可沒您老人家上天入地的本事。”
道士冷冷斜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些是神仙?神仙也這麽猥瑣?”
蕭鈞有些迷惑。
這時左邊那少女道:“秀兒姐姐這就說的不是了,依我看,許大哥這就快到了。”
這兩少女年歲相若,但風姿氣質卻大大不同,秀兒身材纖瘦,體若細柳扶風,長得十分嬌弱,舉手投足,一臉媚態,極是惹人注目。
另一少女原本生得斯斯文文,相貌端莊嫻靜,頗有書卷氣,但有時一笑,卻又嬌媚橫生,端的十分多變,尤其一雙杏眼靈動無比,不時閃過狡黠之氣,與容貌有些不符。
秀兒彎眉輕挑:“幽幽,你怎麽知道?”
幽幽卻不說,只是不停摩挲道士的臉頰。
秀兒情知幽幽是故意賣關子,狠狠剜了幽幽一眼,便不再說話。
這時道士卻來了興致,捏了捏幽幽的下巴,笑道:“小蹄子,你怎麽知道許老大要回來了?”
幽幽握住道士的手,拋了個媚眼:“神仙爺,您明明知道,您還問我?”
看到這裡,蕭鈞心生厭惡,暗罵一聲:“這些妖道邪神!”便要離去,誰知雙腳卻像粘在地上一樣,一動都不能動,隻好耐心觀看。
“我知道?”
道士指了指自己鼻子。
幽幽看火候已到,稍稍直了直身子,笑道:“先不說神仙爺未卜先知的本事,就說許大哥既然已從神仙爺這裡學了金光破魔神遁法這等神通,他怎會遲到?”
蕭鈞聽兩個少女口口聲聲稱呼道士為神仙爺,又聽見什麽“金光破魔神遁法”,心裡頓時篤定:“這些人必是些下凡的神仙了。”
“金光破魔神遁法?這法門我都沒聽過,如何傳他?”
道士心裡納悶,但看四周眾人眼裡都有崇敬向往之色,便不說破,不但不說破,反而得意一笑:“不過雕蟲小技罷了。”
“神仙爺,倘若金光破魔神遁法這等厲害神通法門都是雕蟲小技,幽幽可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麽法門能稱的上是雕蟲大技了。”
幽幽斟滿一杯酒,遞到道士身前。
道士接過,看了看秀兒,片刻,問道:“幽幽,你且說說這法門怎麽個厲害法?”
幽幽歎了口氣:“這卻不好說。”
“喔?”
道士仰頭飲了一杯,伸手將幽幽摟入懷中,笑道:“你且說說,說對了道爺重重有賞。”
幽幽心中一喜,抬頭在道士臉上啄了一下:“神仙爺說的是真的?”
這一幕,秀兒看在眼裡,怒火中燒,將身前酒杯重重一放,冷笑道:“我看你也不知道,何必故弄玄虛!”
蕭鈞搖頭暗笑:“原來神仙也爭風吃醋!”
道士斜睨一眼,冷冷道:“你怎知幽幽不知,幽幽,你說!”
幽幽心中暗喜,輕撫發鬢,裝出思索模樣,暗中卻打量道士,見他裝出一本正經的模樣,心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看你能撐到幾時!”緩緩道:“這法門的厲害幽幽說不出,不過幽幽卻見神仙爺用過……”
微微一停,看眾人都凝神傾聽,即便是秀兒也是如此,更是得意,想了想,輕舒玉臂,摟住道士,接著說:
“我記得,三月前,一日神仙爺帶我去北邊翠羽十八峰遊玩,玩兒的正興起,突然天昏地暗,無數的黑氣從天邊湧了過來,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我站在山頂上,看著下面的黑氣吞了無數的山,無數的城,還有無數的人,然後不停地向山頂上湧,那黑氣啊像是潮水,又像是攻城的兵啊,將啊,當時我心裡害怕極了,我真擔心那幽冥之氣會吞了我,吞了這天下……”
說到這裡,幽幽在道士臉上親了一下,續道:“幸好有神仙爺在,他微微一笑,說:‘魑魅魍魎,不堪一擊。’手一揚,就有一道金光破開了了那大海一樣的幽冥之氣,當時我本以為神仙爺要帶我逃離,誰知神仙爺卻摟著我的腰……”
說到“摟”字,幽幽的聲音格外高了幾分,而且還看了秀兒一眼,然後繼續說:“腳踏金光,竟向莫愁海飛去……”
“這金光破魔神遁法原來如此厲害,若真學會這道法,豈非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想及幽幽提到的場景,蕭鈞對金光破魔神遁法悠然神往,思忖之際,忽覺後背微涼,竟有危機臨身之感,急忙扭了扭頭,一看之下,登時駭得說不出話來。
遙遠處,鋪滿整個天空的黑氣,無邊無際,如山如海,將天地染得漆黑。
遠遠望去,就像是個蘊有無數墨汁的大海正在翻轉傾覆,四處奔流。
不知為何,望著眼前的黑色的海洋,蕭鈞心裡竟生出一些畏懼,忽然間,他腦中一道亮光閃過:“莫非……那就是幽冥之氣?”
這時,突然一個破鑼嗓子將蕭鈞的思緒拉了回來。
只見人群中一個尖嘴猴腮的漢子高聲說道:“莫愁海不是已經被幽冥之氣吞了嗎?我聽說凡是去莫愁海的人都有去無回,神仙爺……神仙爺真的帶你去哪裡了?”
他聲音顫抖,望著道士的眼神,既有疑慮,又滿含崇敬。
幽幽瞥他一眼,淡淡笑道:“鉤子大哥,不要說你不信,若非當日神仙爺帶著我在莫愁海上遊了一遭,其實我也不信。”
“不但去了,還遊了一遭?”
鉤子驚叫一聲,兩隻三角眼瞪得像銅鈴。
“不錯!”
幽幽緩緩直起身子,臉上現出向往之色,說道:“金光所及,萬魔辟易,區區幽冥之氣,不過彈指一揮,便化為烏有,若非如此,神仙爺又怎能帶著我在莫愁海聽風賞花,閑看日月呢?”
說完,假裝替道士斟酒,卻微不可查地向鉤子使了個眼色。
這一幕卻正落在蕭鈞的眼中,他心中好奇,看那鉤子又微微點了點頭,登時明白:“這兩人暗中有勾連,嘿,原來神仙也玩兒這些把戲。”
“神仙爺道法通天,神威蓋世,我鉤子願生生世世追隨神仙爺,永世不渝。”
鉤子突然走出人群,噗通跪倒在地。
他一跪倒,眾人相互看了一眼,也急忙跪倒,霎時間,種種阿諛之言如滔滔江水一般從眾人口中宣泄出來。
道士聽得飄飄欲仙,心花怒放,一邊笑,一邊飲酒,卻不說讓大家起來。
蕭鈞在天上看的暗暗搖頭,不經意間卻看見幽幽一雙眼四處亂轉,眼中殺機隱現,不禁心頭一凜:“這姑娘看著斯文,卻實在有些心機。”
這時幽幽忽然脫出道士懷抱,盈盈拜倒:“我幽幽何德何能,竟能陪伴在道法無邊的神仙爺左右,這等福分,就算是我幽幽來世結草銜環也報答不完啊。”
她一邊說,一邊抬頭望著道士,一雙水汪汪的眼中異彩連連。
幽幽仰慕的目光打在道士的臉上,道士如飲仙釀,斜眼看四周人紛紛應和,眼裡都是欽慕之色,心裡更是開心不已,俯身在幽幽胸脯上摸了一把,笑道:“你這小蹄子,這些事又何必說出來,快起來,快起來!”說著又招呼眾人起身。
一瞥眼,卻看見秀兒金刀大馬地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頓時臉色一沉,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這一幕幕蕭鈞看得直皺眉,心裡暗罵一聲“狗神仙!”
秀兒卻好似沒看到,掩口輕笑:“幽幽,那你以後可要寸步不離跟著神仙爺了,倘若哪日神仙爺不在,一旦幽冥之氣來了,只怕你厄運難逃。”
她說話輕聲細語,可說話時,眼睛一直盯著幽幽,眼裡嫉恨之色毫不掩飾。
幽幽重又坐下,淡淡一笑:“秀兒姐姐,你這是什麽意思?啊……我知道了,想不到過了這麽久,你還在怪神仙爺沒有帶你去翠羽十八峰……”
“你胡說,神仙爺什麽時候去過翠羽十八峰……”
秀兒正辯解著,突然看見道士眼中閃過一抹陰翳,頓時知道失言,又看眾人面露疑惑,急忙住嘴不說。
“什麽沒有,我看你明明就是有!”
聽了這話,幽幽心頭狂喜,看此時秀兒一副慌亂模樣,而道士又面有不快,乘勝追擊,拍了拍手:
“我問你,你剛才說神仙爺不在了是什麽意思?……哼,你不會是咒神仙爺吧?”
“我沒……有,我是說神仙爺不……不在,不……不……是說他不在……在了,對……是不在,不是不在了……”
秀兒話剛出口,便見道士臉色陰沉如水,眼中充滿殺意,登時心中大亂,有心辯解,但心裡害怕,一時只是翻來覆去說“不在了”。
她越是如此便越結巴,四周錦衣人瞧了,眼裡都溢出笑意。
幽幽見狀揚了揚眉,心中得意:“恃寵而驕的小賤人,今日看你死不死!”
“秀兒,你可知道這半年來幽冥之氣為何會突然越過莫愁海南下嗎?”
這會兒道士臉色反而不難看了,他拿著酒杯,笑吟吟地望著秀兒。
秀兒心裡打鼓,硬著頭皮說:“婢……婢子不知,還望……神仙爺指點……”
道士仰頭飲了一杯,輕笑一聲:“古時傳言北邊的大荒洲裡有一位魔王,喜吃人肉,倘若許久沒吃到,他便發怒,就會興風作浪,每到這時候,幽冥之氣就還會像海水一樣南下……”
說到此處,道士斜睨秀兒一眼,笑道:“秀兒,你現在明白了嗎?”
蕭鈞聽到大荒洲三個字,正在琢磨那是什麽地方,突然看見道士說話是眼中殺機一閃而逝,知道不好,待要出言提醒,誰知卻張不開嘴,說不了話,頓時只能空著急。
“婢子明白……”
秀兒話剛出口,就覺眼前一黑,依稀聽到哢嚓一聲,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明白?嘿嘿,我看你是不明白。”
道士一把擰斷秀兒的脖子,揚手將她拋向江裡,淡淡一笑:“我不喜歡蠢人,特別是蠢而不自知的人。”扭頭看眾人神情戰栗,他呵呵笑道:“大家怎麽了?今日中秋,咱們要喜慶些。”
眾人面面相覷,片刻,齊齊躬身:“是,神仙爺,要喜慶些。”
道士看眾人臉色木然,就像泥雕木塑一般,心中不喜,但又不能出手將這些人全都殺了,隻好低頭喝起悶酒來,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蕭鈞自高處看,見那道士本來生得豐神俊朗,但此刻在月光照耀下,卻一臉陰鷙,心中暗道:“這卻是個壞神仙。”
突然間,幽幽嬌笑一聲:“神仙爺,婢子有個主意,能為神仙爺增些喜慶,不知神仙爺喜不喜歡。”
道士咂咂嘴:“說來聽聽。”
幽幽說:“神仙爺,婢子家裡每逢中秋,總會賭些彩頭,慶祝佳節,我看咱們今日不如賭一賭。”
道士眼前一亮:“怎麽個賭法?”
幽幽指著不遠處幾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說:“這些野貨都學過武藝,可令他們比鬥,大家據此押些寶物,押中的就將寶物拿走。”
她這一說,不但道士雙眼冒光, uukanshu 就連四周錦衣人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好主意!”
道士擊掌一笑,四下打量一眼,忽然道:“可是賭什麽呢?尋常寶物可入不了道爺的眼。”
便在這時,四周不少人的額頭突然出現火焰一樣的印記,那火焰紅彤彤的,顏色豔麗,有飛騰跳躍之勢,夜色裡格外醒目。
幽幽正要說出心中主意,看到這一幕,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臉上閃過一絲黯然。
幽幽看不到自己眉心的火焰印記,蕭鈞卻看得清,不過,對這火焰印記,他卻不陌生,他在村子裡經常見人額頭出現,他聽父親說,這印記每個蜉蝣山的人都有,只有從山外來的人才沒有。
蕭鈞沒有,便問父親,什麽時候來到蜉蝣山,從何處而來?
他父親卻不說,隻說等他長大了便知道了。
“原來這些人並不都是神仙,這幽幽還有那什麽鉤子都是蜉蝣山的人。”
“哈哈,就賭十方玉牒!”
這時道士騰地站起身來,一臉得意。
片刻功夫,甲板上兩個少年便拳打腳踢比鬥起來,一時喧鬧不已。
幽幽斜眼偷瞧,見道士臉上已有紅暈,眼角微現得意,扭頭向鉤子使了個眼色。
鉤子點了點頭,隨即在旁邊一個魁梧漢子耳邊低語幾句,片刻兩人躡手躡腳離開人群,下了甲板。
“他們要去哪裡?”
蕭鈞心中好奇,誰知念頭方起,就覺腦中劇痛,天旋地轉,須臾間,眼前大江大船便如夢幻泡影一般歸於湮滅,四周都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