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桐自顧自前行,淡淡道:“就因為他無恥,所以他一個外姓子弟才能在葉園中住這樣的大房子,還能被人伺候,這世上有些事啊,太要臉面是辦不成的,必須是李進這樣的人才能辦成,所以,這世界離不了李進這樣的人。”
“可他沒有敬畏。”蕭鈞正色道。
“敬畏?”葉桐神色訝然。
“對,敬畏人心,敬畏真相,敬畏天地大道。”蕭鈞望著湖水中點點青萍,沉思片刻道:
“我也想不太明白,不過,我總覺得如果人人指鹿為馬,人人不敬畏真相,那最後恐怕也就沒人相信真相了,也沒人計較是非對錯了,到那時……人心就如這浮萍一樣,心無所定,漂泊無依,有利則聚,無利則散。”
他說完,久久不聞葉桐聲音,瞥眼望去,只見葉桐直直望著自己,滿臉震驚,那神情仿佛就像二人初識一般,又像是發現了另外一個蕭鈞。
“怎麽了?我是……不是說錯了?”蕭鈞心下躊躇,有些慌亂。
“沒有……你說的很有道理,只是你說的事我以前沒想過……”葉桐眼中驚詫之色久久不去,過了片刻,她轉身望向水中浮萍,歎了口氣道:
“那天書房的事,說實話我也是前一日晚上才趕回葉城,次日一早聽說九叔公帶了很多人趕往千尋樓,都持刀拿劍的,我怕起了衝突,便急急趕往千尋樓,至於……真相究竟如何,我那時自然相信鑒鳴叔叔,相信九叔公,不過聽了你這番話……現在我相信……你,我想王乃武恐怕是冤枉的。”
蕭鈞聽了這話,欣喜莫名,他原還怕書房的事葉桐牽涉其中,現在……他心中僅有的一絲擔心也煙消雲散了,喜道:“你真的相信我?”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這一刻,蕭鈞覺著葉桐就是自己的知己,她不罵自己是叛徒,還相信自己。
“自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麽?”葉桐微微一笑,忽然看見不遠處有顆梧桐樹,樹乾中空,上面有不少蟻蟲噬咬,一副衰敗景象,想了想,說道:
“你說的對,天地大道,真善公義,就像這顆梧桐樹,不敬畏真相,不敬畏人心的人就像這樹上的螞蟻,螞蟻少了還好,一旦多了,今天咬一點,明天咬一點,長年累月,梧桐樹就要枯死了。”
蕭鈞思忖片刻,笑道:“還是你想的遠些,我方才其實只是隨便亂想罷了。”
“你這隨便亂想可勝過我終日苦思冥想了。”
葉桐臉上現出些許蕭索,緩步走到梧桐樹旁,看了幾眼,忽然一掌拍下,梧桐樹登時哢嚓一聲,從中折斷,霎時四周煙塵四起,樹葉紛飛。
蕭鈞吃了一驚,不知葉桐這是何故。
煙塵翻滾,葉桐也不躲閃,淡淡道:“人心不正,天下大亂,百年蕭瑟,苟延殘喘,還是再長新芽吧。”
煙塵中,葉桐邁步向前行去,身影朦朧之外還多了些凝重肅然。
蕭鈞急忙跟了上去。
葉桐好似突然沒了說話的興致,久久不語,只是低頭前行,二人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蕭鈞心中暗恨自己亂說,以致惹葉桐不開心,搜腸刮肚,想了半天,不知如何逗伊人高興,正著急時,忽聽葉桐說道:“你知道外姓子弟的事嗎?”
蕭鈞一怔,搖了搖頭,示意不知。
葉桐道:“葉城和別家不同,葉城一直是姓葉的,但葉城地方廣大,在四門之中首屈一指,這偌大地方,總要人守護,所以咱們葉城的祖宗就收了許多外姓子弟進葉城,這些人開枝散葉,統稱為外姓子弟,外姓子弟中固然有許多驚才絕豔之輩,但就因為是外姓人,所以在葉城一直低人一等,比如像李進這樣的人,見了我就要下跪,我要殺了他,別人也沒話說。”
蕭鈞愕然,這件事他卻從來沒聽說過,但細想身遭的人和事,卻如葉桐所說,葉園裡的弟子基本都姓葉,而一些外姓子弟要麽投閑置散,要麽低聲下氣,就連修習道法劍術也要經過重重考驗,總之,就像葉桐說的一樣,低人一等。
蕭鈞盯著葉桐看了片刻,忽然想起自己也不姓葉,霎時間心頭一沉,不自覺向旁邊靠了靠,離得葉桐遠了些。
葉桐仿佛未見,自顧自向前走,邊走邊說:“葉城衰落百年,這外姓子弟之事其實是其中一大原因,說起來,我一直想不明白,大家都是一樣的人,都是兩隻手,兩隻腳,怎麽就因為一個姓氏就分成了高低貴賤,外姓裡難道就沒有天資聰穎之輩,外姓裡難道就沒有才華橫溢之人?外姓裡難道就沒有真心守護葉城的人?”
蕭鈞乍聞外姓之事,本來心裡有些失落,但聽了葉桐這番話,頓時心中一熱,大聲道:“怎麽沒有?我蕭鈞就願為葉城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葉桐停下身形,扭頭望向蕭鈞, uukanshu 看了片刻,一字一頓道:“我果然沒看錯人。”嫣然一笑,眉目如畫,與身後紅花相映生輝。
“她果然……果然沒看錯我,她這是什麽意思?是了,自己雖然是個外姓人,她卻沒有絲毫看不起自己,反而另眼相看。”
蕭鈞心中喃喃自語,忽然腦中轟地一聲,嗡鳴不已,刹那間熱血沸騰,全身發熱,大聲道:“你有什麽要做的難事,有什麽用的著我蕭鈞的,盡管說,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葉桐怔了怔,噗嗤笑道:“你這人,咱們就見了這幾面,你就如此相信我?你不怕我害你?”
蕭鈞脫口而出:“雖然只見了幾面,但我想了你一年,我當然相信你。”
話說出口,蕭鈞忽然愣住,片刻,臉紅如赤,猶如火燒。
葉桐的臉也漸漸紅了,幾抹紅雲浮現眉梢,柔婉之余,更增幾分嬌媚。
“不……不早了,我回去了,過幾……日咱們去城外找夏荷。”葉桐轉過身匆匆離去,腳步極快,就像逃跑一樣。
蕭鈞愣在當場,望著葉桐遠去身影,喃喃道:“完了,完了,一定惹她生氣了。”懊惱之際,忽見葉桐經過一個黃花樹時停了下來,嫣然回眸,宜喜宜嗔。
蕭鈞一時呆住。
葉桐走了,蕭鈞像失了魂一樣,走錯了幾次路後,終於到了家。
谷蘭屋子裡黑漆漆的,她還沒回來,蕭鈞有些奇怪,谷蘭可很少晚歸。
納悶之際,谷蘭回來了。
她發中戴著一個玉簪子,粲然有光,夜色下,光輝像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