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鈞突然多了許多力氣,他邁開大步,向山上走去。
金雞嶺不高,但樹木蒼翠,風景秀麗,嶺上山泉清冽,林間鹿鳴呦呦,一路行來不見迷瘴之氣,不見醜陋怪獸,顯然,這是一座有靈氣的山,可惜矮了點。
轉過一排野樹,眼前豁然開朗,只見遠處山腰上坐落著不少房屋,不過大半倒塌,入目皆是殘垣斷壁,牆上黝黑,煙熏火燎一般。
蕭鈞停身處頗高,此時俯瞰,看得一清二楚,怔了半天,歎息一聲。
花了些功夫,走到房屋前,尋找半晌,仍不見人,又行片刻,一抬頭,迎面見一個大殿。
大殿尚算完好,裡面供奉著三清道祖,寶相莊嚴,慈眉善目。
蕭鈞搖了搖頭,轉身便走,忽覺有異,定睛仔細看了片刻,神色一喜,快步走入殿中。
大殿冷冷,但法像前香爐裡白煙嫋嫋,顯見有人來過。
“莫非是鶯兒姑娘?”
蕭鈞暗暗思量,卻聽見身後有人喚道:“是蕭真人嗎?”
蕭鈞轉過身,見門外走來一個小道士,臉上有許多傷疤,十分醜陋,但行走間,腰肢婀娜,顯然是個女冠。
“你怎麽認識我?”蕭鈞有些納悶。
“果然是蕭真人!”
小道士神色一喜,走到近前,端詳兩眼,笑道:“蕭真人,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碧雲啊。”
“碧雲?”蕭鈞撓撓亂發,想了片刻,一拍腦門,喜道:“你……啊……當時和鶯兒姑娘一起的碧雲姑娘。”
碧雲微微一笑,點頭稱是。
當日,蕭鈞在墓地旁救了三個少女,碧雲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她說話少,蕭鈞印象不深,若非她自己提起,絕認不出了。
“你……你的臉……”
蕭鈞指了指碧雲臉上的傷疤,神色微有些黯然。
碧雲雖然不如鶯兒長得美,但也小巧玲瓏,別具風致,現在變成這個樣子,蕭鈞心裡替她難過。
“此事說來話長。”
碧雲微微一笑,看不出半點難過,她從旁邊搬過兩個凳子放在門前,示意蕭鈞坐下。
孤廟一座,門前兩人,鳥兒飛來飛去,碧雲就坐在凳子上,輕聲細語,將近日金雞嶺發生的事娓娓道來。
有殺戮,有驚嚇,有刀光劍影,有烈火燒天,但碧雲容色平靜,在她臉上看不到半點憤怒與哀傷,夕陽照耀下,她醜陋的臉染了一層金黃,顯得淡然,安寧。
碧雲說的與遊飛之言相差不遠,不過,當日血腥殺戮之事,碧雲說得詳細,遊飛只是一語帶過。
想來,在碧雲眼裡這是大事,在遊飛看來,只是尋常。
金雞嶺被滅了,葉宇和葉風帶著周圍幾個小宗門乾的,起因是齊升的臥室裡發現了葉昂的匕首,而葉昂正好失蹤了
這件事後來被人告秘,然後葉宇就來了,齊升的臥室裡果然搜出了葉昂的匕首,葉宇逼問一番,又在石牢裡找到了葉昂。
葉宇問齊升葉昂為何會在石牢裡,齊升死活不說,便被帶走,那天,整個金雞嶺被抓的被抓,被殺的被殺,幾無幸免者。
最後,一場大火,一夜間,金雞嶺化為烏有。
至於鶯兒,不知所蹤。
蕭鈞聽完沉默許久,直到暮色深沉,然後輕聲問道:“芳月姑娘呢?”
芳月是另外一個少女。
“她死了……在那個井裡。”
碧雲指了指大殿前的一個深井,語氣平淡。
“她長得比我美,又不想像我這樣子,她說……她已經過夠了墓地裡的日子……”
碧雲又補充道。
“家人呢?”
“都被燒死了。”
蕭鈞點了點頭,沒再問。
又過許久,蕭鈞問道:“想沒想過報仇?”
“不想。逍遙洲東西南北十萬裡,這樣的事每天都在發生,我是個小人物,我翻不了天。”
“葉城不是天。”
“是!”
“以後有什麽打算?”
“現在山上很清淨,沒人來了,有地方住,淋不著雨,還可以給老君爺爺上上香,我已經很滿足了。”
…
…
“我走了……”
“夜深了,住下吧。”
“我是個有麻煩的人,會給你招來麻煩。”
“往東三十裡,有一片荒廢的屋子,在一片土丘上,那裡以前也是一個小宗門,現在沒人了,可以去那兒住下,至少有地方遮風擋雨。”
碧雲沒再挽留,也沒問蕭鈞為何會到此。
蕭鈞準備下山,走出十幾步,回身望了望,夜雖然深了,殿前牌匾上三個依然能看得清。
“太平宮。”
蕭鈞心裡陡然生出一股怒氣來,他想把裡面的太上老君砸了,不過,最後忍住了。
老君砸了,碧雲就沒地方上香了。
蕭鈞走了,快下山的時候,聽到身後咿咿呀呀的聲音:“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蕭鈞不知道玄宗是誰,但知道碧雲把自己當做了白頭宮女。
是啊,金雞嶺沒了,她的朋友家人都死光了,她的容貌也毀了,她又不修道,隻修了些後天之法,在逍遙洲真如螻蟻一般。
恐怕,她以後只能在這冷清的太平宮裡生活了。 uukanshu
如果幸運,最後老死。
蕭鈞下山很慢,走了很久,但每次回頭,都能看到半山腰有個人在揮手,只是越來越模糊。
最終,看不見了。
或許,青燈古廟的日子並不好過。
蕭鈞下了山,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碧雲的話,但他並不想去那片屋子,可是烏雲來了,而且很快下起了雨,雨很大,並不比谷蘭死的那天小,他沒有辦法,隻好往那片荒廢的屋子奔去。
他仍然感覺虛弱,真氣也不足,好在勉強可以禦劍,飛了二十多裡,丹田隱隱作痛,連忙飛了下來。
蕭鈞現在已經明白一件事,只要自己動用真氣,丹田裡的寒氣就會發作,動用的越多,發作得就越厲害。
那一天在問道館破院子裡,他使出了金烏暗渡飛影術,差點疼暈過去,出問道館門口時,他在棺木裡凝神戒備,暗運真氣,想要使出流風術時,則乾脆疼得沒知覺了。
幸好禦劍術並不是特別高深的法門。
蕭鈞在暴雨中傾力奔跑,身形像一頭髮怒的豹子,雖然比不上禦劍快,但也不慢。
一炷香功夫,那片荒廢的屋子,或者說是廢墟出現在眼前。
枯枝敗葉,天地淒涼,大雨之中,這是被世界拋棄之地。
沒有光。
蕭鈞隨便找了個能避雨的破屋子,就地歇息,閉眼就睡,他身子雖然有陣陣虛弱感,但並不累,可就是想睡覺,一會兒就進入夢鄉。
半夜,他被腳步聲驚醒,睜開眼,四周明亮如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