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竹紀年：三清山 第三十九章 觴觥觚斛

“是以那長房郭爭，辛苦準備二十年，原想一擊必中，最後卻不得不想了法子，主動撤回，以保全參考資格。”

“當初我托郭間，向你爹爹傳話，就想讓他效仿長房，幫你節省一次應考機會。”

一旁郭忠聞言，眉頭有些微蹙，這事郭間是說了，可是沒說全，隻說名額減少，沒說讓他兒子趕緊撤回別考。

大概是為了，盡快賣出清心丸，他才沒有選擇說出全部實話。

“今日碰面時，我還責怪你爹爹如此大意疏忽，只是你爹爹胸有成竹，說你童子試必過。”

“不單單是我，連你那三叔和你堂哥，都是不信，全在當你爹，望子成龍心切，跟我們開著一個玩笑。”

“不想剛剛，道院衙門那裡，就有消息傳來，你這孩子，可是中了案首。”

說到這裡，這道姑心裡，竟流露出一絲絲欽佩之情，她在郭氏族學授課多年，見過孩童不知凡幾。

還從未見過有誰，道性天資如此之高，在得不到家族助力，反而受到連累情況下，陷入無解絕境之地。

絲毫不氣餒，反而迎難而上，憑借自己傲人才華，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將不可能變為可能。

最可怕的是，尚未開考，就能預言自己必過，如此信心與天賦，如此才華與膽識，如此年紀與智慧。

令她怎舌。

此刻這道姑望著郭嘉，滿眼都是小星星，就像地主老財，看到了自己，最心愛的寶貝疙瘩。

就在郭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時，他娘親和嬸媽，卻是注意到這裡，聯袂走了過來。

娘親沒有說話，嬸媽倒是笑嘻嘻道，

“昨日你三叔回來，說你要參加童子試，夜裡我就做了一個夢，夢到我這好侄子，考了個第一回來。”

“本來對這夢，還將信將疑，可大早上又聽得屋外喜鵲叫，沒承想這晚上，天還沒黑，就有消息傳來。”

“我這侄兒，果真如夢裡一般，中了個案首，可這就讓嬸媽為難了，卻是分不清，現在到底在做夢?”

“還是夢醒了?”

她這一番言語，說得生動又幽默，雖然眾人明知都是假話，可表面上卻都是隨聲附和。

唯有郭嘉娘親，神態看似嚴厲，

“你這當長輩的，可不要太捧著他，他是我肚子裡出來的，身子骨幾斤幾兩重，我還不曉得?”

“這次是他走了狗屎運，也不知你們老郭家，祖上積了什麽德，竟讓他胡謅出一首道詩來，磕磕絆絆過了試。”

眾人聞言，又哈哈大笑。

郭舒文忍不住插嘴，

“嬸媽你這就是，有些看不起我們了，這天下什麽都可胡來，可從來沒聽說過，道詩還能胡謅?”

“怎麽考場上其他人，就不現場胡謅一下，小侄好歹也是中了秀才，可從未聽聞，靠運氣得到的案首。”

“我這弟弟，不論才氣，還是資質，都是一等一好，小侄可要在這裡，先提前恭賀嬸媽，家裡可是要出一個舉人了。”

他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一番吹捧下，無形中又拉高了，眾人對郭嘉期望，不過他講的卻是實情。

自古寫出道詩者，無一不是精彩絕豔之輩，大多數都可青史留名，當然這史書，或許只是地方志。

不過必不是，默默無聞之輩。有如此天賦，至少能中個秀才，高則能中個舉人，若是能寫得道篇。

那可是進士有望。

就在這歡快氣氛中，晚宴正式開始，賓主分開落座，郭子儀是主家，又是三人中在族內地位最高者。

當仁不讓坐了上座，郭忠與郭茹芸左右陪坐，待這三人坐好後，其他人再按次序，逐一落座。

美味佳肴不斷上桌，推杯換盞，觥籌流觴，話題也就聊開了，郭子儀有些感慨

“想當年我們一起在族學讀書，那會兒我跟五弟都是庶出，都不大受家裡待見，不過他上面，還有一個嫡系哥哥。”

“因此比我更不受待見，那會兒兩人一塊上學，先生讓背誦經文，他腦子沒有我靈活，總是結結巴巴背不出來。”

“因此沒少挨先生板子，手心總是紅彤彤，回到家後，原本想讓娘親安慰幾句，不料娘親卻比先生更狠。”

“先生打了他幾板子，他娘親就補幾板子，背不上經文，晚上不許睡覺，甚至第2天都不給吃飯。”

“那會兒，我可少沒接濟他，搞得我娘親十分納悶，天天見我吃這麽多，也不見長個，還是弱不禁風。”

說到這裡，他又自顧自斟了一杯酒。

郭忠聽聞，也是一臉懷念之色，

“我不及三哥聰慧，他看幾遍經文，就能全篇背下，所以甚是討先生歡心，每次考教，成績也是名列前茅。”

“為人又機敏，所以後來正室無子，就動了心思，幾經考察下，便收他做了嫡子。”

郭忠說到這裡， 也是有些微醺，不過他還沒來得及繼續講，郭子儀又搶話道，

“是啊，從那以後，我就接濟你更多，特別是你娘親過世後，家裡再沒有人疼你。”

“你上面那些長輩，都偏心你那嫡系大哥，大冬天的，連一件厚襖都不曾給，坐在那上課，都瑟瑟發抖。”

“還是我領著你，從郭記布莊工坊內，找了一些邊角料，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搞出來一件五花棉襖。”

這花，自然是隻指衣服花色。

聽到這裡，郭忠舉起酒杯，叫上自己家人，一起給三哥全家敬酒，以表達當年照顧之情。

郭子儀豪爽一笑，表示這些都是應該，自己與郭忠本是兄弟，打小一塊光屁股長大，兩人手足情深。

那些有何足掛齒。

大家說得盡興，郭嘉聽得認真，他倒是有些始料不及，原來自己這爹爹，成長之路也是頗為坎坷。

童生就考了兩回不提。

自小祖父不疼，家母不親，爹爹花天酒地，娘親又出身低微，不過雖然看著柔弱，可性子十分剛強。

到最終，還是硬給逼出來一個秀才。不像他那嫡系大哥，遺傳了祖父花天酒地胚子，最終步了祖父後塵。

只可惜不踏入修行境，剛剛所說之人，在這百年時間內，均陸陸續續逝去，成為了埋葬在，郭氏家族墓地裡，一座座墳墩墩。

也就是在宗祠中，還豎著牌位，以供後人瞻仰，只是除了後系子孫，又有誰，還會記得他們?

塵歸塵，土歸土。

一切皆是過眼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