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平拜見族叔。”
他正是四房出的童生,原本在白雲道院做事,因三叔祖郭靖一事,受到了牽連,被院長找了一個理由,開除出院。
現下正在碼頭上,當一個管事。這碼頭同樣是郭族產業,二老爺一脈族人,往往都是乾著苦力角色。
少數幾個聰明機靈的,才得以當一個監工。郭平能坐上管事,自然是因為他功名在身,才被上頭看重。
只是因為出身二老爺一脈,無法去郭記布莊做主事,只能當夥計,不然混一個掌櫃,定然綽綽有余。
郭記布莊是郭族核心產業,差事不僅相對輕松,每月例錢也頗為可觀,最重要的是,每年底還有分紅。
這分紅在有些年份,甚至可以發,幾十個月的例錢。
自然這些,都是郭族大老爺一脈,長房子嗣一系專屬,哪怕二房和三房,都無法染指。
郭靜江看了看,自己這個侄子,氣機沉穩,神態鎮定,說話做事,自有一番風度。
不禁讚歎道,
“受了牽連,沒有惱怒成羞,也沒有自暴自棄,還能去碼頭上,跟家裡這些男人們一起,擼起袖子,踏踏實實乾活,掙一份辛苦錢。”
“能受窮,能承屈,能立品。”
“不錯,不錯。”
其他圍觀者,見著有兩個人上去搭話,且能與這族內第一人相談甚歡,也紛紛壯起膽子。
與他們這從未見過面的,長輩或者平輩,請安問好。
可惜沒有郭靜江長輩,他的長輩,現在還活著的,只有已去,雲遊天下的三房族叔郭靖。
與此同時,就在人群外面,站著一位年輕少年,正滿臉不可思議,望著面前,被眾星拱月的道長。
他名喚郭汾陽,祖父是郭靜江堂弟,如今祖父早就仙逝,只剩自己與娘親,還留在這老宅中生活。
每日給郭靖江清掃之人,就是他娘親,當然不可能免費,是族中幾戶,條件還算不錯的人家,湊著給發的工錢。
原本二老爺一脈主事之人,就是三房郭靖,只是前年忽然不知所蹤,四房中這數百年間,被送去三清山做事的人。
這兩年也沒了音訊傳回。
直接導致留在,白雲道院裡的族人,忽然間群龍無首,與族中精英斷了聯系,也失去當家作主之人。
長房嫡系郭靜江,這些年不僅沒有寄回一兩銀子,還將二房一脈,僅剩的族產,花得精光。
因此,留在白雲道院的族人,差不多都處在貧困線上掙扎,勉強稱得上,還行的人家,主要出自三房和四房。
至於過得最苦的人家,自然就是長房和二房,長房最後的財產,就是這座老宅。
二房因無人得中功名,也沒有子嗣,被送去三清山各峰做事,日常得不到接濟,過得非常困頓。
不過這四房子弟中,不分男女,只要還未成年,四房都會合力,將其送去念經,對於表現優異者。
也會想辦法,送去三清山做事,如今他們這一脈,早在郭守敬死去後,就絕了科道一途想法。
後面出的幾個,取得功名者,也都是有各自機緣,卻非靠了族中之力,只是從未出過舉人。
眼下留在這裡的,基本都是族中平常之人,資質平平,運道平平,能力平平,這一生可以說,沒有任何驚豔出彩之處。
幾乎都是,手停口停。這些人裡面,有賣苦力為生的壯年男丁,也有做著一些粗活的婦人。
至於剛剛成年的少男少女,大多分布在,郭族各產業中當著學徒,不包住隻管吃,每年給發一身新衣裳。
沒有一分錢例錢,學成後還要帶藝效力十年。
倘若沒被挑選中,這一輩子學不到一技之長,卻只能去出賣苦力,因此當學徒已是不錯選擇。
當然也有運氣好的,可以去當丫鬟和小廝,伺候主子得寵了,還能拿到一些賞賜回來。
接濟接濟家裡。
眼下過得最好的,就是去了三清山做事那一批人,最差也混了個執事,在這道門中樞聖地,可謂是“宰相門前七品官”。
溫飽自是不愁。
苦就苦了,留在白雲道院這些人。
看到周圍人越聚越多。
郭靜江回到老宅內,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個年輕人,幫著打開正門,迎接族內親屬。
又匆匆趕來一個中年婦人,著急忙慌燒了好幾壺開水,沏好苦根茶,一一端送給客人。
苦根茶,是今世窮苦人家,待客時常用茶水,原料是桑樹葉,只是多為窮人家用,又被稱為“苦根茶。”
這裡條件稍好一些人家,常用糖水拌著面糊,客人吃了還能略微填飽肚子,因此又稱作為待第茶,寓意學富五車,科考及第。
與眾人閑談一圈,天色漸晚,郭靜江見大家興致正濃,又都還沒吃飯,便喚來那個年輕人,給出他一兩碎銀,出去買些炊餅。
此時他已知這婦人,和少年的身份,以及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的緣由。
這婦人見到,趕緊上前說話,
“炊餅太貴了,今天人又這麽多,汾陽還是去郭記糧行,買點麵粉來, 我來給大家蒸饅頭吃。”
在郭族糧行內采買,雖然不會有優惠,但夥計們大多是二老爺一脈子弟,因此不會,自家人坑自家人。
郭靜江沒有采納這夫人意見,
“眼下都什麽時候了,再去買面回來蒸,又哪裡來得及?”
“再說了,炊餅裡還有餡,我小時候常愛吃那個龍虎鬥,如今70年過去了,還是挺懷念當初那個味道。”
“卻不知,這龍虎鬥現在還有沒有?”
眾人聞言,七嘴八舌道,
這個首先回復,
“有,有,有。”
那個趕忙接話,
“那老頭這些年已傳了三代人,這龍虎鬥的味道,跟當年還是一模一樣。”
還有人流著哈喇子,
“甜的裡面有糖,有芝麻餡兒。”
“鹹的裡面有豬肉餡兒,還有韭菜。”
又有人附和道,
“我愛吃甜的,可好吃了。”
又有人插嘴道,
“我愛吃鹹的,可好吃了。”
郭靜江見到場面亂哄哄,竟是為了一個炊餅,心中不禁啞然失笑。
旋即又有些心疼。
當年二老爺一脈何等風光,四房名下產業又何其多也,怎的如今,越過越窮困潦倒。
這又是為何?
他心口一陣怒火,這個為何,四房裡得老人們,早就給出了答案,這麽多年來,作為長房嫡系。
他就是為了,這個“為何”,而活著。
當年被迫丟掉的一切。
如今。
該連本帶利,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