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雲笈 第1章 今夕何夕兮（上）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山巔，月下，一位極為高挑清瘦的男子頭戴赤玉偃月冠身著玄色葛紗絺衣，腰懸長劍衣袂帶風，身後一柄拂塵獵獵飛揚，正幽幽咽咽的吹著一管洞簫。隨風飄來，仿佛是這幾句調子。

這夜月光清朗，映得大地猶如遍灑白霜，山下的那條河像玉帶一樣繞山而過，又如盤龍一般盤踞著這座東方大地上最雄偉的高山。

一條黃水似衣帶，穿破世間通銀河。

從極頂遠眺，天邊一片蒼茫，那條閃著金光的帶子蜿蜒在層層峰巒盡頭，從西南至東北，一直伸向天地交界處，這條金色的帶子就是黃河。

太山，矗立於大地之東，空桑之北，高聳入雲，峻極於天。

這是一個通天入地的所在，也是絕地天通之後剩下為數不多的天門地樞之一。

黃河從天來，太山拔地起。

黃河與太山並稱河嶽，自洪荒時代便有一段糾葛。

黃河自大荒西極昆侖虛星宿海奔湧而下，繞過重重阻隔一路奔太山而來，環山而過，東入大海。也正是這道山，使黃河的腳步慢了下來，才留下了這沃野千裡。

自父神祖地泗水之濱至太山腳下空桑之野，往古先民，生聚於斯，萬代諸皇，建業於斯。文明東來，血統所在，太山巍然，眾族仰止。

……

億萬年前，混沌未開之時，有太易者，陰陽未變，恢漠太虛，無光無象，無形無名，寂兮寥兮，神之始而未見氣。後有太初，自虛無生，有名無實，雖有氣而未有形。又有太始，陰陽交合，混而為一，形之始而未有質。繼而太素，變而成形，形而有質，質之始而未成體。終有太極，先天一炁，混元一體，清濁未分，此為鴻蒙。

不知過了多久，鴻蒙初判，洪荒始開，時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於天，聖於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又萬八千歲，天數極高，地數極深，盤古極長。後乃有三皇。

二儀始分，玄黃肇製，天覆地，地承天，原始之玄炁化生天、地、人三皇。先天之炁上升於天，天皇生於太極之陽。先天之炁下降於地，地皇生於太極之陰。天地之間虛無至理，天皇一炁，地皇一炁，太空虛中相合化，通氣結精，人皇生於太陽之陰太陰之陽。當此之時，覆載氣息，二氣氤氳，陰陽調和，無熱無寒。

三皇始於太元之先，稟承自然之氣，衝虛凝遠，莫知其極。天皇主氣，地皇主神，人皇主生。三皇先天而生，而後改化治世。

……

盤古開天辟地，動念生劫。

最終以身應劫，身體發膚殞化萬物，精魂靈魄衍生萬靈，被奉為祖神。

祖神垂死化身，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理，肌肉為田土，發髻為星辰，皮毛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祖神化身之處，皆有太元之能凝聚不散，後世傳為“連山”。

此後，造物主神更是在奧陶紀、泥盆紀、二疊紀、三疊紀、白堊紀降下五次天劫，滅絕生靈，蕩平天地，平衡創世造物之熵增。

六千五百萬年前，白堊紀末，第五次天劫降下，妖日墜落大荒東極，引燃混沌之火，地維崩塌，天幕傾危。

混沌之火乃萬火之祖，又叫赤明燚焱，為天地間最原始的火源。

赤明燚焱由太山而起愈演愈烈，向上欲燃破天穹，向下欲洞穿大地，演化諸天，燒盡萬物。

時無日月星辰，亦無晝夜，唯有窈窈大冥。劫火洞燒，壞器世間，天地即將毀於一旦重歸混沌。

危難之際，天皇以元神煉化赤明燚焱，分化出十種本源，乃三昧真火、太陽真火、太陰真火、六丁神火、九天玄火、涅槃丹火、南明離火、紫微天火、紅蓮業火和幽冥鬼火。又以真身裂展九維空間，開辟多重宇宙，將這毀天滅地的十種本源之火分別歸藏於九維時空之中。才使劫火漸熄，天地歸於穩定，萬靈得以存續。天皇再造天地被尊為父神，赤明燚焱存放之處，後世傳為“歸藏”。

白堊紀末，父神應劫，裂身九維，真神成丹，永鎮燚火，元靈寂滅於太山之巔。

當時，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地間猶如鼎爐一般，灼灼燃燒，熾熱無比。

眾神合力攪動乳海，五行祖龍頂起昆侖，歷經千萬年的造山抬海運動，升起了盤古大陸的第三極，終於擎起地維天幕。天升北辰之野，地起昆侖之虛。

母神地皇引星宿海萬水之源，自昆侖而下開山劈石衝出莽原，一路奔湧向東，淹吞太山，以降熾熱。

千萬年後，四海遂平，諸天初定，龍脈綿延，九州格局奠定。

……

動念之間，命劫已定。

創世之神以自身神力創生造物，打破宇宙能量平衡，必然難逃劫數。只有身歸混沌，才能重新恢復平衡。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衝氣以為和。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

天有天道，地有地道，改道逆行，念動劫生。違道則生劫，劫生則必應，正所謂在劫難逃。此為道之本性，不生不滅，不增不減，因果相依，能量熵恆。

天地一成一敗謂之一劫。

諸天宗奉各有科典，一劫之周又複改運。九天之外更有天地，亦無終極，皆有成有敗。一劫為娑婆世界生滅一次。劫末有劫火出現燒毀一切，或是劫水降下淹沒眾生，毀天滅地，蕩平宇內。

……

洪荒之世載籍叵詳，今存而勿論。祖神盤古化身萬物歸於混沌，父神以元神永鎮劫火寂滅於太山之巔，母神引昆侖之水灌地九壘大傷元氣。

當此之際，父神母神嫡子人皇氏繼為天地共主，統領昆侖眾神，總攝四海八荒，重塑天地，庇佑生靈，開辟新紀元。

太古紀，日月重生，群星司守，晝夜初定，四季輪常。

玄黃紀，雲行雨施，風鼓雷鳴，鳥遍川澤，獸走山林。

雲荒紀，演化萬民，繁衍生息，風雲再起，九州動蕩，人皇再次封印劫火，開啟六界之門。

攝提紀，四海興瀾，八荒離亂，六界紛爭，人族覺醒，天地再次陷入危機，劫水降臨九州。

從此，諸神紛紛殞滅，六界異族崛起，半神人族誕生，九龍相爭，鏖戰於野。

最終，絕地天通，神族遠遁，海內九州有了新的主宰，人主時代來臨。

後世，父子相承子孫相繼，人族九脈皆以父神為元宗始祖，以人皇為天地共主，於太山之頂以柴禮祭之。古帝祀太山者七十二家，皆受命於人皇一系。

……

歷代人主封於太山禪於梁父，祭告父神元靈，承繼人皇血脈。

於極頂築土為壇以祭天，報天之功，故曰封。於山腳梁父之山以祭地，報地之功，故曰禪。

後世天下雖然數度易主，始終在人族九脈譜系流轉。然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太山，教告天下之義。

始受命之時，改製應天，物成封禪，報群神之功以告太平。太山封禪是為國之正祀，以示受命於天，四海率從。每世之隆則封禪答焉，及衰而息。

封禪旨在溝通天地之際，協調人神之間，昭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但時間久遠舊禮已廢，後世以太一禮祭天以後土禮祀地，實難開啟天門地樞，又怎能溝通人神?

古之封禪，鄗上之黍北裡之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所以為藉;東海至比目之魚，西海至比翼之鳥，然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鳳凰不至，麒麟不來，嘉谷不生，澧泉不湧，卻是蓬蒿藜莠茂盛，鴟梟數至，而欲封禪實為不可。

無功封禪，反而招致天譴。

秦皇漢武開疆裂土，尚且折損天元。後世人君無經天緯地之功，不可封禪太山。

趙氏得國，未能恢復祖宗之地，勉強謹守父祖之疆。宋真宗趙恆名為人君實屬宵小，東封西祀觸犯天顏，己身折損天元，後世子孫不旺，皆由此起。

又歷百余年，王氣式微，龍脈漸竭。大道隱，世教衰，天下方大亂。

今日之事，怕是會重蹈李唐玄宗覆轍。

亂世之時，天必生聖人，聖人憂斯民而扶衰救亂之術作。所以說天地淪壞，劫數終盡，略與道經同。

……

此時，那清瘦道人想到這些，眼見人間爭端再起，國祚衰微不容樂觀， uukanshu 不禁無奈搖頭輕歎。

一曲奏罷，遠處飛來兩隻大鳥，一隻羽色偏黃，一隻偏青，面孔似人，有五彩尾羽。二鳥在他上空盤旋，啾啾而鳴。

他抬起手，那隻青色的大鳥落在他的臂彎，黃色的著於肩頭。

“青鴍、黃鷔，此事可還有轉圜余地?”

那隻青鳥“咕咕”叫了兩聲竟開口人言:“玄君，此次降世示警自是奉了上命行事，天數如此，我們不過是個信使。”

那隻黃鳥也歎息道:“眼見天下大亂妖邪四起，可憐九州即將再度生靈塗炭，世人又將飽經離亂……”

那清瘦道人幽幽地道:“龍脈衰微，這次不同尋常！”

沉默片刻，又問:“可見到白嫄?”

“見過了，白君托我帶一物予你。”說著那隻黃鳥從口中吐出一顆寶珠。

那清瘦道人接過寶珠，只見其幽幽透著紅光，在月色下忽明忽暗。

他將其收入囊中，又道:“她可好?”

“是你氣惱了她，好不好嘛，這個只有你自己去問嘍?”那黃鳥居然調笑起他，一邊拍打著翅膀一邊“咕咕”直叫，好像生怕那道人打它，隨時作勢欲飛。

“你這丫頭，小心我敲掉你的鳥嘴。”道人無奈的直搖頭。

“玄君，我們有命在身，這就要去了。”

那道人一揚手，青鳥振翅而飛，黃鳥也從他肩頭飛起。

“替我好好侍奉聖母。”說完抬手深深一揖。

那二鳥“啾啾”長鳴，盤旋數圈向西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