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雲笈 第23章 桃林塞（下）

此時，眾人鴉雀無聲。

太一和昊英也退到一旁侍立。

而那五丁力士則被嚇得目瞪口呆，睜大了雙眼說不出話來。

他們沒有想到小小的人皇竟能引動九天雷火，且收放自如，普天之下恐怕再無人能有此神力。

那巨靈受了一頓電擊也安靜下來，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經此一役也去了對人皇的輕視之心，心想洪荒萬事自有天命，即是天命所歸，自是有番經天緯地之能。

重華看眾人安靜下來，便開口言道:“各位請聽重華如此處置是否得當。這天地乃眾生共同之天地，而眾生都是祖神開天造物混沌精靈所化，需相互扶持，共同擔待。如今劫世雖盡，但卻氣候驟冷，各個部族均有影響。此時更需保持克制，彼此體諒。如果挑起事端惹下禍事，必然要罰。那冰夷阻塞河路、恃強凌弱不可不罰，如今免去他天下河瀆神君的職務僅保留河伯一職，禁足河宮千年，以觀後效。至於五丁力士雖是路見不平，但不問青紅皂白，打傷河宮上下一眾水將，又搗毀河宮，此事也不能姑息，那就發配五丁力士前往蜀山，禁足千年。你五人可心服?”

那五丁力士見人皇懲罰了鬧事雙方，也算不得偏袒，此時也意識到自己在盛怒之下行事有些過激，也早已後悔，罰去蜀山蠻荒之地雖不情願但也無計可施，於是便看著巨靈等叔伯示下。

那巨靈原本就是想試探一下人皇的實力，本也無心為子侄出頭，知道自家這幾個蠻貨頭腦簡單行事魯莽，罰去蜀山少惹些事端倒也是好事。

想到此處也不由得認同重華的處置頗為得當，小懲大誡，這天地間還是要有規矩的，否則各族爭執迭起，天下永無寧日。

眼前這人皇雖然看起來溫柔儼雅，實有一番博大的胸襟和深遠的見地，能夠持節守公。

因此，也對重華由衷的心悅誠服。

於是，巨靈開口言道:“此事全憑人皇處置，我已老朽昏聵，每日只在桃林深眠，世間俗事勿來擾我。你既是天地共主，便是萬物眾生之父，各族都是你的子民，天下自有公論。”

他又看了看那五丁力士，對他們說道:“以後你們幾個需聽從人皇之命，好自為之。”

說罷，那巨靈便轉身向桃林深處走去，繼續長眠了。

……

話說母神聽說河宮震動，擔心重華勢單力薄，便招來神域昆侖一眾守將，隻留了陸吾、英招守護神域，將神荼、鬱壘派出來襄助。

那神荼、鬱壘到達河宮聽聞人皇到了桃林塞也便迅速趕來，此時剛好見到重華平息了事端。

重華一看神荼、鬱壘來的正好，平日裡這兩員神將多有負責追拿看押犯事之徒，如今剛好由他二人押解五丁力士遷往蜀山。

於是，重華便將前因後果簡單告知了神荼、鬱壘二將，讓他們返回神域給母神報信，免得她牽掛。又命他們押解著五丁力士前往蜀山，找個適當的地方禁足千年。

神荼、鬱壘兩位神將領命準備啟程，重華再三叮囑，務必找個荒僻的路徑，切不可驚擾到沿途其他族群，以免發生不必要的波折。

神荼、鬱壘領命，拜別了重華兄弟幾人，帶著五丁力士前往蜀山之地。

那五人臨別也拜服在地，認了錯，表示往後絕不再犯，並且起誓以後為人皇之命是從。

重華看幾人簡單直接，憨態可掬，倒也是心無城府之人，便笑著接納了他們。

……

此事處理妥當，重華兄弟三人便又返回了河宮，還剩一個小螭龍不知如何處置。

這小螭龍原本不過是一條河鯉，如今能修成龍身實屬不易。

首先要溯流而上越過龍門，受那天火之刑，十有**都會毀於天火，如能挺過並躍過了龍門才可化身為龍。

此時他是魚化龍身，尚不能騰雲駕霧，需修煉千年才可退去魚身。

又過千年才終於化為螭龍，螭龍能飛但卻無角，不能行雲布雨。

他需再修煉千年，一朝龍騰入海，方能長出雙角而飛龍在天、呼風喚雨。

正所謂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這便是造物主神給有靈眾生留下的一線天機。

這小螭龍早已修滿千年，但卻被冰夷困在河宮，供他驅策，著實可憐。

但此次的禍事卻又是因他一人而起，不罰也說不過去。更為難的是，小螭龍受北風之神隩鵷的挑唆也不可不察。

但是，即使追究似乎也拿不出切實證據，隩鵷和冰夷雖有宿怨，但他想送螭龍入海好像也沒有大錯，不能證明五丁力士搗毀河宮的事跟他有關。

而且，隩鵷也是創世之初最早的神祇之一，渡過劫世有功於天地，在眾神中輩分也極高，不可不顧忌。

另外，隩鵷心胸狹隘，之前武羅之事便有不滿，此事再被牽扯進來難免顏面上有些掛不住，只怕後續會再生事端。

這倒讓重華不得不仔細斟酌一番，如何才能處置得當。

……

三人回到河宮後，看到離九和碧霞已經將上上下下處理妥當，受傷的水將也得到了安置。

而那婉妗卻在和水族們玩鬧，一點忙幫不上還淨來搗亂。她沒想到兄長這麽快就趕了回來，一時心虛趕忙躲了起來。

太一還在百忙之中折了幾支桃花帶給了離九，可離九卻不稀罕，怪他荼毒花花草草。

冰夷用了碧霞的仙藥此時已經可以起身，看來不出數日也便恢復了。他看到人皇返回便主動前來請罪。

這冰夷素來驕矜成性、恣意狂傲，但在重華面前卻不敢造次，一味地裝可憐。

重華對他說道:“五丁力士搗毀河宮傷及水將確實不對，罰他們發配蜀山蠻荒之地禁足千年。至於你，平日過於張狂，耽於享樂，恣意縱情，對河事疏於職守。今日數罪並罰，免去你天下河瀆神君的職務降為河伯，專心管好這昆侖之水，並且於從極淵中禁足千年，閉門思過，不得踏出河宮半步。”

冰夷雖覺此次懲罰有點重，但如果沒有人皇及時趕到，自己這條小命怕是早已保不住了。

如今也是無話可說，拜服在地口稱知罪，也謝過重華搭救之恩。

重華見他如此也算是得到了教訓，知道母神素來偏袒於他，這次自然很是心疼，也不好太駁了母神的面子，倒也不再斥責，反而安慰他在河宮好好養傷，不可再令母神失望。

……

最後，重華喚來螭龍亞崳。

只見亞崳怯怯的立在堂上，心想自己不過是條魚化龍，非龍族本支，自然不會有人替他說情。

又想起蒲夷跟自己說的那些話，那隩鵷乃北風之神，神域昆侖元老級別的神祇，怎麽會幫助自己這條小小的螭龍?又想到隩鵷曾跟冰夷有隙，已然明了他的用心。

如今事情鬧到如此地步，在風神那裡也討不到好處。等冰夷傷好之後自然也不會輕饒。

心知這次確是自己頭腦簡單，闖下大禍，怕是會被打回原形，這幾千年的苦修和那天火之刑就算是白受了，此刻的他深悔自己草率。

亞崳根本不敢抬頭看向人皇，垂著頭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只聽重華輕聲問道:“你為何願受那天火之刑由魚化龍?”

亞崳一愣，這個問題他曾經被問過無數次，那些曾經和他同在一條小河裡的鯉魚們都問過同樣的問題，當時所有同伴都不理解他為何每日都要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那時，他說:“我想看看那更大的淵澤。”

同伴們都說:“那淵澤不也同樣是水嗎?”

他說:“要自己看過了才會知道大淵大澤究竟有什麽不同。”

後來，他終於躍過龍門來到了河宮，原來比自己出生的那條小河要壯闊這麽多！他看到了宏偉的河宮，也看到了璀璨的天河，這一切都遠超他的想象。

如今，他想去看看大海，他想長出雙角成為真正的天龍，飛上天河。

河宮裡的同伴們還是不理解他，對他說:“河宮不好嗎?這裡有享不盡的美食，賞不完的美景，每日只需盡情陪著河神遊樂。大海有什麽好?天河那麽遠，你會耗盡力氣摔下來的。”

他說:“我要看過了才會知道大海是什麽樣子。我要飛上了天河才會知道那裡的星星到底有多美。”

此時，亞崳沒有想到人皇會問起這個讓他被同伴們一直嘲笑的最簡單的問題。

他沉默了一會，鼓起勇氣說道:“我要親眼去看看波瀾壯闊的大海，去親吻那些天河裡的星星。不為什麽，只因為造物主神給了我生命，我想盡力的活。”

說著，亞崳抬起了頭，看向了人皇。

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看向這世間最年輕的主神。

盡管他幻想了無數次，但他依然沒有想到人皇是這樣完美的存在。

只見那堂上的主神正神情素淡眉眼低垂的看著自己，他的眼神就像是最溫柔的母親和最堅強的父親。

一瞬間，他心底所有的懊惱、不甘、愧疚、自責……都在這樣的眼神中融化了。

他能讓所有不美好的事物全部消融，原來人皇就是造物主神給這世界唯一的仁慈。

重華思忖著亞崳說的話，不由得竟呆呆入神了。

自從天地開辟眾神降生以來，從沒有一個族群想要改變自己，他也從沒有見過有這麽強烈的進取之心的生靈。

他突然想到天劫那日在鍾山時燭九陰跟他說過的話，留下生命的種子，期待生命的無限奇跡。

這一刻，他似乎真正的領悟了生命的意義，他不僅要讓有靈眾生獲得生存的空間，他更要激發出他們與生俱來的對這生命的熱情，而這熱情才能創造出無限的可能。

他似乎洞悉了造物主神的天機，為何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為何要屢降天劫蹂躪眾生。向死而生，打破樊籠，無限去接近造物主神的意志。

沉默了一會，重華說道:“既然你想去看看海，那麽就罰你在星宿海禁足千年吧。”

亞崳大吃一驚，他沒想到人皇會如此裁決，這哪裡是懲罰，這是大大的鼓勵。

那星宿海本是群星的搖籃，是天漢銀河升起的地方，那裡靈力充沛，若能在那修行千年，不知能得什麽樣的造化！

亞崳激動萬分，一種孺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拜倒在人皇面前連連叩拜，深謝人皇的成全。

重華召出應龍，讓這條世上最尊貴的翼龍護送亞崳到達星宿海。

……

重華如此處置小螭龍卻讓神域上下大為震驚， 尤其是遠在北荒的隩鵷。

雁門之外，泰澤之濱，北荒有座委羽山，山上有座積冰台。

八風起於八埏之外的八紘之氣，地處北極以出入風便是冽風。那裡的大地終年被凍寒積冰所覆蓋，天空整日飄著雪雹霜霰，而統治那裡便是北風之神隩鵷。

此時，那隻挑唆螭龍的魚精蒲夷正顫顫巍巍的立在積冰台冽風殿上。

他雖早已身歸北海修成靈軀，但北風所到之地都逃不出隩鵷的掌控。

自從蒲夷鼓動螭龍叛逃，又挑唆五丁力士和冰夷的衝突，一直嚴密關注著河宮的動向。

如今事態平息，他帶著這樣的消息回到了他的主人身邊，不知會有怎麽的後果。

隩鵷以為人皇定要興師問罪，可過去多日卻毫無動靜。他派出幾批信報，回來打探到人皇眾人早已離開河宮。

隩鵷心中忐忑，難道這件事就這麽蒙混過去了?他心裡始終不踏實，好幾日寢食難安。

此時，冽風殿的後堂突然走出一人。

只聽那人言道:“一個小小的螭龍，難道還能翻天不成?何必如此忐忑。”

隩鵷回過頭，問那人道:“那今後該怎麽辦?”

只聽那人答道:“如今各方勢力均已集結，豈能被個毛頭小子震懾住了，這天地的秩序也該好好理理了。”

蒲夷怯生生的抬起頭，看到了說話之人，他大吃一驚！

就在這時，隻覺一陣寒意襲來，蒲夷整個身軀已被玄冰凍封，他便永遠也不能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