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山嶺中的一頭白額虎,雖長得雄壯威猛,聲震山頭,在山中卻是謹小慎微,或因上天眷顧,竟慢慢開了靈智,在山神老爺那裡掛了名,甚至於跟山神的坐騎熊山君同坐聽法,漸漸修行有成,聚攏了一幫山精樹怪,野獸蒼狼。
因著此地乃是唐國邊境,偶得瞧見有唐國軍隊在附近巡邊,那領頭之人披甲挎械、威風凜凜,甚有氣概,略微打聽,曉得領頭乃是一名將軍,由是自稱寅將軍。
得熊山君的引介,又結識了山中另一位得道精怪特處士。二怪幫襯,得以統禦山中百獸,志得意滿,很是自在。
半月前熊山君傳話,寅將軍得山神老爺召見,給他指派了一場任務。
他聽著那任務,隻覺有些荒唐,竟然是不遺余力地打劫一個過路僧人,更令其費解的是,這趟打劫,還不在於打劫財貨銀兩,而是要斬殺人命,卻又不得殺傷和尚。
雖號令山嶺,他一貫也是安分守己,只在山嶺中活躍,從不去招惹凡俗。如今這裡是唐國邊界,常年有軍卒出沒,各個驍勇善戰,悍不畏死,他只是個稍有道行的妖精,還不敢妄自托大去招惹殺人如麻、滅國如破城的大唐西征軍。
收到任務,他本有心推辭,但那山神老爺竟紆尊降貴,好言相托,說他辦成此事,便給他些山根靈藥助他延年益壽,加上那任務卻也簡單,便應承下來,在山中做了些部署,守株待兔。
但後事卻未如預料,山神老爺預計的日子,已然過去數日,仍不見半個和尚人影,還以為那和尚已經借道他處,繞過了這裡,也不在意,隻當是浪費了些精力,做些無聊的耍子,卻不與唐人結怨。
安生是福,不去惹是生非,這也是他能夠與另外山頭上那鎮山劉太保相安無事的重要原因。
以為此事就此過去,不想近日那熊山君又來傳話,讓他多做些準備,而且這次要殺掉一個和尚,隻周全那取經僧人即可,並拿出一張畫像來,那畫像自是唐三無疑,並再三叮囑:“將軍切記,取經和尚秉性純良、膽弱怯惡,切莫用力過猛,將他活生生嚇死了……余者那些,你倒是可以隨意處置,但不得留生……到那時,我與特處士當來相助……”
寅將軍當時還多問了些,諸如為何堅持要打劫那和尚之類。熊山君倒是一派神秘,並未多作解釋,隻說是事情必成還會有功德無數,且有山神老爺作靠山無須擔心。他便不好再問,照著山神老爺的指示,譴些嘍嘍妖怪去堵路掘坑。
晃晃又是三兩日過去,寅將軍因著熊山君的再三叮囑,他也將這事牢掛心上,就將那些嘍嘍派遣出去,四處巡查,尤其早晚天昏地暗之時,生怕那和尚黑燈瞎火一同摔死,便讓小妖多多留心。
又到了午膳時節,還未有消息,外間秋高氣爽,風林沙沙,他正好吃飽喝足後躺平秋困。陡然間,卻心神微動,屏息傾聽,便是一頓踩雲踏霧的跑步聲。
扔掉骨頭準備出洞一探究竟,就見一個熟悉身影活蹦亂跳的穿了進來,正是他的心腹左膀赤尾狐狸,只見他興高采烈地道:“大王,喜事了…喜事了…”
寅將軍一把將他拎了起來,“和尚抓到了?”
那狐狸被他抓住後頸,有些氣脈不順,便用力的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寅將軍心切,忍不住拍了它一巴掌,“到底是抓到了還是沒抓到?”
那狐狸從寅將軍手裡掙脫,扭了扭脖子,“大王且聽我說,那和尚是來了…..不過呢,這青天白日的,我們弄得些陷坑沒起得用,被他們發覺,繞開了去……”
“啊!被他繞開了?”寅將軍惱火起來,一腳將狐狸踢吧出去老遠,“就這何來喜事?滾去抓人!”
那狐狸裝模作樣縮了縮脖子,又死皮賴臉的靠近,“大王莫生氣…..他們只是繞過了我們的陷坑,但沒有其他路徑可走,狼頭領已經率領嘍嘍們包圍上去,管教那和尚有來無回……”然後用爪子扒拉寅將軍的腿腳,“狼頭領說小的跑得快,回來通知大王,一起去來個甕中捉鱉,是死是活,全在大王金口,小的門也是忙活了半天,不少個忍饑挨餓的……”
“他倒是個機靈的……”寅將軍心情大好,帶著腿上的狐狸精快步往外走。雖然他早有吩咐,但生怕那些野獸山精餓得慌了,不分輕重,把那取經和尚給吃了,那可不好向山神老爺交差啊……
走出洞去,狐狸邀功似的指了個方向,“大王,就是那裡……你聽……”
那處林森樹茂,彤彤如蓋,遮天蔽日,瞧不清個中情形,只聽得熱鬧異常,隱約虎嘯熊吟、雞犬之聲、狼嚎鹿鳴……錯綜複雜,不一而足。把這兩獸激得是心懷暢快,手舞足蹈,樂顛顛的往那處飛跑,生怕錯過了熱鬧場面。
……
那熊山君立在一處高崗之上,留意著山谷裡的情勢變化,在赤尾狐狸報告寅將軍時,他亦得到了內部消息,知曉那取經人入得轂中來,被寅將軍的嘍嘍們在坑裡擒獲,隨後……
嗯……事如老爺安排,該是通知仙長了…….他也是懷著小心思的,先告訴仙長,再才通知山神老爺……於是從口袋裡摸出一截太白金星專屬信香,使了個火法,點燃起來,同時嘴裡念念有詞…….
一縷嫋嫋信煙,直往天宮上飄。
那剛剛從某個真君廟公乾回府的太白金星,跑得口乾舌燥,還未及喝得口仙露解渴,已然聞到了他的專屬信香味道,微一琢磨,便知曉那一事該他出場了……事涉西方教大功德,可算是乾系重大,他不敢大意,便不做歇息了,駕著祥雲,往雙叉嶺而去…….
再說寅將軍一路飛奔,隻覺風兒輕輕、光兒暖暖,飄飄然間,不期與某個灰影撞了個滿懷。
那灰影被寅將軍撞得倒飛、眼冒金星。
而他也被撞了個趔趄,待站定細看,發覺那灰影很是眼熟,像是……
“狼頭領?”赤尾狐狸個子雖小,眼神倒好。
那灰影猶在轉圈,嘴裡嘰裡呱啦的亂喊亂叫。
寅將軍定了定神,那灰影果是他的心腹右臂狼頭領,只是…他不是在圍困和尚嗎?
怎地……如喪家野犬般亂衝亂撞?一副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樣?
於是大步向前,一把將灰狼拽在手裡,一張獠牙虎口衝著灰狼面門,“你胡咧咧個什?”
那被撞得三葷五素的灰狼,被寅將軍的口氣熏得辣眼睛,但味道卻是很熟悉,醒悟過來,面前的正是他家大王,驚惶不安地喊著:“大王,禍事了…禍事了….”
自有他寅將軍以來,這雙叉嶺安穩日久,從無禍事,才有了滿山精怪野獸爬蟲,蟒蛇成堆、虎狼成群,能順應自然,從容繁衍生息。
赤狐灰狼具是他的心腹,所說言語自不懷疑,他們說禍事,那定然是生了禍事,寅將軍不由得心頭緊張,“你等圍困和尚?何來禍事?”
“怕不是你等把取經和尚殺死了?”赤狐擔憂的問。若是死了取經人,大王怎好跟山神老爺交代?大王不好交代,他們這倆心腹走狗又如何交代?“讓你看著點…看著點…”
“好狗子,壞我事了!”寅將軍想到山神老爺的再三叮囑,頓時有了怒意,一雙虎爪恨不得掐死灰狼。
灰狼一邊痛苦掙扎,一邊驚恐流淚,“不是…不是我們殺了和尚,而是……而是,和尚要殺了我們…….”
“和尚要殺了我們……”
聽得那寅將軍和赤狐隻覺得腦瓜子嗡嗡。
熊山君不是說取經和尚秉性純良、膽小怯惡嗎?還讓咱們把握輕重,別把他嚇死了…….
這……是怎麽回事?
“此話當真?”寅將軍還是很信任熊山君的。
灰狼迅疾往來的方向看了看,“千真萬確啊,大王!若有半句虛言,我沒有小灰灰……“
“你們圍著的真是和尚?”山神老爺說的和尚,可是凡夫俗子、有德高僧,怎麽打打殺殺?
”真是和尚……但不像是吃素的和尚,那小和尚……一拳就把豹子頭打趴在地上半死不活了, 那大和尚一邊看,一邊誇他徒弟……還說著什麽……襖子….豹紋的……”那灰狼聲音顫抖,卻也說得繪聲繪色,“他那另幾個隨從,手裡拿著長刀,看著咱們的嘍嘍,哪有半點害怕……拿著刀就衝了過來……可憐青花郎一伸頭就被砍成了兩截,那烏梢郎一回合就被刀柄把頭戳爛了…….”
“我們才是妖怪啊……怎麽他們比我們還凶狠……真是豈有此理?”那赤尾狐狸還有些狐疑和悲憤。
寅將軍畢竟是山大王,灰狼說得再如何心驚膽戰,他倒是並不怕,甩開灰狼,撒丫子便往灰狼來時路跑,“他們就四五人而已,我們大小也有幾十號,怕他作甚?”
“大王說得極是!咱們人多勢眾,還有熊山君、特處士相助…….”赤尾狐狸屁顛顛的跟了上去,憤憤不平,“今天必須讓他們知道……咱們才是妖怪啊!”
灰狼遲疑一陣,雖然怕死的要命,但還是沒有就此溜之大吉,轉身跟了上去,耍了點小聰明,落後兩三丈。
只是剛跟上幾丈遠,就見自家大王彎著腰,像隻貓似的,灰溜溜的往回跑。“大王,您這是?”
“趕緊逃!”寅將軍腳步不停,輕聲喊道,“和尚….殺將過來也!”
灰狼沒多問,四腳著地,跑得飛快。
倒是那狐狸還有狐疑:“啊,咱們妖多勢眾……幾十號呢……和尚……”
寅將軍頭也不回,往山神老爺所在處飛跑,生怕慢一步就被和尚追上殺了。
“快逃吧……和尚……帶著百十號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