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魏均是反對的,他說:“師父,自動畫符傀儡涉及門派發展大事,豈能被瑣事延誤。”
祝致遠勸說:“門派發展可以推遲,門派安危卻刻不容緩,分舵有多一位金丹修士,大家的安全就多一份保障。再者,傀儡那兒還有青青和閔珍,讓她們多學一會兒也有益處,你且安心閉關吧。”
魏均聽得這話,沒有在提出異議。確實,多一人結丹,就多一份保障。
通過祝風華的經歷,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黑沼的凶險,不到百裡的地方,就有一條赤鰭彩鱗蛇,黑沼深處,還不知有多少大妖。
有一把利劍,時刻懸在銀月峰頭頂。
魏均想通了之後,不再耽擱,簡單交接了一下,當天下午就吃辟谷丹進入了閉關室,開始長時間的閉關修煉。
祝致遠也正式接手了魏均的工作。
他以前見魏均處理的井井有條,還以為沒有多難。但真的接手之後,他才發現,這工作的繁瑣程度遠遠超出了預期。
簡直是勞心勞神。
接手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人員調配的問題。
如今聚靈大陣布置完畢,黎蓉不需要那麽多人手了,這些弟子該重新分配。
祝致遠以為,這些弟子原本是誰管,就安排回去即可。
但實際上不行。
因為東邊的混元土礦和南邊的熔岩火晶礦在開采了,需要派弟子去鎮守。
礦區是沒有聚靈大陣的,為了公平起見,鎮守弟子需要輪換著去,最好每個人都要輪到。
祝致遠花了一早上,安排好了輪換班次,但一發布,弟子們就開始提意見了。
有人說輪換時間太長,每次去半個月太難熬了,十天一輪才合適。
也有人說太短,如果每次隻去半個月,豈不是回山門不到一年又得去了,不利於閉關修行。每次去一個月,甚至兩個月為佳。
祝致遠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眾口難調。
然而問題還沒完,有些弟子提議要組隊,想和某某師兄某某師妹一起,如此一來,祝致遠的人員安排也被打亂了。
但更麻煩的還在後頭,有些弟子居然想四五人一起去,他們說得很有理,說是人多力量大,若是遇到突發事件人多也更好處理。
他們也說了,為了公平起見,願意比別人多待些時間,別人鎮守20天,他們就守一個月。
這幾個人是一起來的,一起保證願意這麽乾,但後來其中一個又暗搓搓地來找祝致遠,表示自己是被裹挾的,不願和他們一起。
除此之外,還有人提議,不願去的,可以花靈石讓別人代替去,不然強行讓那些人去了,也是在那裡玩忽職守。
此番種種,沒完沒了,祝致遠頭疼不已。
這只是魏均日常處理事務的其中一件,還有更多的事等著安排,比如調度物資采買的弟子,傀儡操控的弟子,巡邏警戒的弟子等等。
祝致遠接手之後,一直在忙碌著,直到烏婉如端來茶水,他才知道已經到了深夜。
烏婉如把茶放在桌角,因為桌案上都是凌亂不堪的紙張,無處可放。
她剛剛忙完今天倉房布置的事情,來到大殿一看這張桌子,心中便明了:師父不擅長處理這些事務。
“師父,喝口茶歇息一下吧。”
“嗯……”祝致遠拿過桌角的茶杯,匆匆喝了一口,想放下時,卻發現桌上無處安放,心中不免覺煩躁。
他把茶杯放回桌角,語氣中帶上了一絲怨念:“魏均平日裡就是這麽辛苦的嗎?”
烏婉如道:“前些時日要好些,最近趕上了聚靈大陣的布置,就忙碌不少。”
祝致遠歎了一口氣:“難為他了。”
“師父說哪裡話,身為徒弟,為師父分憂是我們的本分。”
“本分嗎?”
這句話直譯過來就是義務,雖然這段時間相處下來,祝致遠心中默認了幾名弟子都是自己人。但他還是無法理解,為何他們這般忠心。
有句話是這麽說的,對他人的忠誠就是對自己的背叛。
修仙之人,要麽追求更高境界,要麽追求逍遙快活,他祝致遠何德何能,令他們資源放棄這些,埋頭於門內瑣事當中。
“我似乎……”祝致遠斟酌著用詞:“我似乎對不值得你們這麽犧牲,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你們把這本分看的如此之重?便是耽擱了修行也在所不惜呢?婉如,你真覺得值得嗎?”
烏婉如沒有作答,祝致遠抬頭看向她時,發現這位美麗知性的女子怔怔發著愣。
隨後她的視線看著地板,也不知在想什麽。
大殿內的沉默持續了好一會兒,烏婉如才開口說道:“師父,您累了。”
說著,她把桌角茶杯收起:“您還是早些歇息吧。”
她端著茶杯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後,身形頓住。
想起師父方才的神情,烏婉如知道那不是因為累,師父對他們的疑心早已有之,埋藏於心間多時了。
念及此,烏婉如心中有了幾分悲傷,竟不知何時,師父已經不太信任他們了。
她想起了當初在船上時,師父還問他們是否有人願意回宗門,心裡愈發難過。
於是說道:“師父,恕弟子無禮,今晚的話,師父與弟子說過也就算了,不要在與師弟師妹們說起。”
祝致遠自知失言,想說聲抱歉。
卻只聽得烏婉如繼續道:“沒有師父和師祖,哪有的我們。他人如何,弟子不知,弟子隻知自己從拜師入門之後,才知曉原來人情涼薄的修仙界中,竟有人願真心待我,視我如輕生女兒,愛護我,信任我。
“這等滋味,自弟子九歲離家登上仙緣山起,十幾年間再未有過。弟子將師門視作自己的家,師父問值不值得,好叫人傷心。”
說完,她就離開了。
看著烏婉如逐漸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祝致遠很後悔,很自責。
他發現,自己以現代的思維來看待如今身處的世界,是不對的。門派和公司,這二者也許有相似之處,但本質並不相同。
以後還是不要再說這種傷感情的話了。
……
烏婉如回到洞府,只是草草的洗漱一番,便上床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時,已經冷靜了下來,心中後悔不已。
不該說那番話的……因為師祖離世,師父才變得敏感多疑,烏婉如,你怎的忍心指責……
師父該有多難過……烏婉如,你真是個沒心肝的東西……
她看著黑漆漆的洞頂,紛繁的往事重現在眼前。
她出身官宦門第,幼時被測出靈根,九歲上仙緣山,拜入金虹谷門下。還是記名弟子時,被人欺凌,掌摑毒打時有遭受,每月領的靈石也被人搶走。
此後慢慢學會了諂媚討好,學會了站隊,學會了爾虞我詐,學會了陷害他人。
築基之後,為了能拜祝致遠為師,也是用了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但師父祝致遠和師祖道真上人不計前嫌,告誡一番後,仍對她十分愛護,也非常信任,還給她管理倉房財務的要職。
時光荏苒,她拜師已有16年了,修為也來到了築基後期,修行的資源都是師父和師祖幫她爭取而來,從未短過她什麽。
反觀以前認識的同門,有人領了忘塵丹回到凡間,有人還在煉氣期蹉跎,有人死在了求道的路上。
也有人成功築基,但他們中的大多數苦於資源難得,修為不得寸進。
少數人奮力拚搏,出生入死,去辛辛苦苦尋來資源,最後被人巧取豪奪,意志消沉。
也有人與她一樣,得門中長老垂青,收為親傳弟子。但沒有關系,沒有後台,進了師門只能被當成雜役使喚,還有些美貌的女修,名為弟子,實為侍妾,甚至被當成禮物送來送去。
自己能入祝致遠門下,也不知是不是前世修來的福緣。
念及此,烏婉如歎了口氣:是了,定然是金虹谷的人大抵是因利來往,樹倒猢猻散之事屢見不鮮,師父才會懷疑我們……
不該只顧著自己的傷心,該想想怎麽為師父分憂的……
烏婉如勞累了一天,十分疲憊,如此想著想著,念頭漸沉,不一會兒就深深睡去了。
次日,她一早起來後,沒有直接去倉房,而是去了後山的閉關室。
後山的兩個靈口,一個在山頂,另一個在山腰。
山頂這個靈口靈氣量小一些,被建成了獨立閉關室,整個靈口的靈氣都貢獻在一間閉關室中,靈氣倒是比山腰的閉關室濃鬱,在裡面修煉一天,抵得上外頭50幾天。
這是專門給弟子突破瓶頸所用的閉關室,如今,魏均就在裡面閉關。
山腰的閉關室被開鑿成洞府的樣式,一條甬道直穿山體,甬道兩旁是一間又一間的洞府,總共80多間。
這個靈口雖然靈氣量大,但靈氣被均攤了,閉關室裡的靈氣反而稀薄些,修煉一天,只能抵得上外界的20多天。
聚靈陣布置完畢之後,弟子們有時間就會來這裡修煉,不過他們沒有吃辟谷丹,每天都會出關進食。
築基期修士中,楚思雨和祝風楊最得閑,他們也每天都來修煉。
烏婉如來到三十三號閉關室,只見厚重的石門上,有一個圓形的陣法紋路,烏婉如把手按在了上面。
不一會兒,陣法紋路有輕微光芒亮起,這是隔音禁製取消的景象。
閉關室裡傳出了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哪位?”
烏婉如道:“小師弟,是我。”
轟隆……石門動了,迅速沒入地下。
只見祝風楊手裡拿著一塊令牌,站在了門口。
祝風楊問道:“烏師姐,你找我有何事?”
烏婉如笑道:“是壞事,不過還請師弟勿要拒絕。”
……
祝致遠來踩著朝陽來到山門大殿之時,發現烏婉如和祝風楊已經在此等候。
二人上前行禮:“師父。”
祝致遠目光掃過他們,問道:“你們有何事?”
他的目光停留在烏婉如身上,想起昨晚的衝突,以及未來得及說出口的歉意,於是略一沉吟,說道:“婉如,為師所言並非……”
“師父,昨晚弟子……”
怎料,烏婉如竟然也開口說話了,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隨後兩人又都愣住。
祝致遠想接著說:“我……”
烏婉如也回過神來,她目光很堅定,打斷了師父的話,一字一頓說道:“師父,是弟子失言。”
“噢。”祝致遠片刻,擺擺手道:“那行吧,也不是你的錯,這事就此揭過。”
烏婉如唇角微微露出了笑意,說道:“是。”
祝風楊看了看二師姐,又看了看師父,不知道這二位在打什麽啞迷。
烏婉如沒有向祝風楊解釋的意思,直接說明來意:“師父,我帶小師弟來,是來向師父引薦的。”
“引薦?”祝致遠心中有了猜測,說道:“你是說,讓風楊協助我打理事務?”
“不是。”烏婉如搖頭道:“是讓小師弟接手。”
讓祝風楊接手?
祝致遠很驚訝,他看向了祝風楊,少年長相俊朗,劍眉濃密,一雙眼眸炯炯有神,他站立是身形挺拔,氣度不凡,一看便知乃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但他畢竟年歲不大,臉上的少年稚氣未曾褪去。
只聽得祝風楊說道:“聽師姐所言,師父被瑣事牽絆,不得不擱置傀儡的研究,弟子不才,願替師父分憂。”
“你……”祝致遠本想說你年紀還太小,但最終未說出口。
年紀太小,位份不高所以擔不得重任是昨天之前的想法了。
但經過一天的工作,祝致遠的想法發生了改變,他深深認識到自己不是這塊料。如今祝風楊自己願意接手,他不免產生了猶豫。
其實把事情交給祝風楊也好,他總不能比我做的還差吧……
烏婉如此時說道:“師父,小師弟年歲雖小,但他是早慧之人,自幼便知人情世故,經過正魔大戰的磨練之後,他心性之堅韌,辦事之穩妥,想必師父也是看在眼裡。”
祝風楊謙虛道:“師姐過獎了。”
“師弟勿要自謙。”烏婉如道:“年歲小並非阻礙, 修仙界向來以修為實力為尊,小師弟身為築基修士,便是具備了總理人事調度的資格。
“至於位分問題,師父也無須憂慮,想我金虹谷,向來任職隻任賢,不論長幼位份。當初掌門師伯升任掌門一職時,剛剛結成金丹,時年不過42歲,門中多的是上百歲、幾百歲的金丹長老,師伯也能將宗門打理得井井有條。
“而我們分舵,還比掌門師伯當初好上不少。弟子向師父保證,我們這幾個師兄師姐,定會全力配合師弟的調度,有什麽事也會幫襯著,師父無需擔憂。至於有些年歲大的煉氣期弟子不服,且看師弟的手腕,弟子對小師弟有幾分信心。”
祝風楊苦笑道:“師姐勿要過譽,師弟實在不安。”
祝致遠說道:“我看你師姐未必是過譽,你的表現我亦看在眼裡,此前我覺得你年歲小,想來是我淺薄了。既然你師姐力薦,那門中人事調度事宜就交由你來主管吧。”
“弟子隻得遵命了。”祝風楊無奈應諾下來,他遲疑著說道:“只是,弟子此前從未管過人事,若今後有失誤之處,還請師父以及各位師兄師姐多多包容指正。”
交接過程很順利,祝風楊腦子聰明,一說就會,舉一反三,才日上三竿,事情已經交接完畢了。
祝致遠踏出大殿之時,溫暖和煦的陽光曬在身上,隻覺一身輕松。
他理解了為何金虹谷中的元嬰老怪們從不打理門中事務,只是掛著個太上長老的職銜,高高在上。
原來沒有瑣事牽絆的感覺,是如此的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