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多山,此地算是為數不多的平原,霖河自鎮西穿流而過,帶來了繁榮的水運生意。
由於前些天那場大地震,處於最外圍的石頭城整體抬升不少,鎮北更是隆起了一座山丘。
霖河自此在石頭城斷了,這次天竟在城外積起了一片湖澤。
李長樂策馬向東,除了碰到過幾批正在搜尋邪祟的煉炁士,幾乎沒見到活人。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原來蘇鈞的說辭,並非只是借口。
地裂、山崩、江水斷流,天地間一片狼藉。
蘇鈞瞥了眼少年,依舊不忘趁機拉攏,“長樂兄弟,現如今你也是全村人的指望,多少也能理解大將軍的想法了吧?”
“什麽想法?”
“居高位者,不容易啊。大將軍要考慮的,是整個天地的安危與得失,有時候不能隻考慮一個人。殺一人而救萬人,如果是你又能怎麽做?”
李長樂呵呵笑道,“莫說是殺一人,殺十人、百人我也不會猶豫,只不過……現如今的大晉與這天下百姓,誰才是那‘一人’誰又是那‘萬人’?”
“慎言!”蘇鈞瞥了眼這個膽大包天的家夥,沉聲道:“大晉便是天下,天下都屬大晉,沒區別的。”
“呵呵。”
李長樂沒再說話。
石頭城外,那座剛剛形成的湖泊上,赫然聳立著一座高樓。等到漸漸靠近,李長樂不由得更為讚歎。
那並非是什麽高樓,而是一艘十多丈高的大船,大船恢弘卓然,高聳的船舷上雕刻異獸,自甲板往上連環鑲嵌著數層,最頂上是彩金琉璃瓦,富麗程度不輸宮殿。
“桓將軍好大的手筆。”
李長樂由衷被震撼到了,只是誇的卻不怎麽用心。
蘇鈞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將軍已經等候多時了。”
這艘船實在太大了,以至於附近的霖河都沒辦法讓它通過,就只能在這片湖澤中自娛自樂。
李長樂沒有等派來接他們的小船,腳下輕踩湖面,濺起一縷縷的漣漪,就這麽如履平地的走了過去。
蘇鈞在身後看著,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要說踏水而行,莫說是練炁士,即便是他這個宗師境的武夫也能夠做到。
可要像李長樂這般走得不緊不慢,蘇鈞自認做不到。
“要不說人家修的是仙道呢。”蘇鈞喃喃自語,隨即又自嘲地笑了。
湖面之下,兩把與湖水顏色差不多的飛劍,迅速調換著位置,每一次都穩穩接在李長樂的腳底。
“這家夥,修為又精進了?”
桓義站在頂樓,手中把玩著一隻黃金酒杯,饒有興趣地看著湖面上的人。
一位寬衣博帶的書生,幫著他斟滿酒杯,輕笑道:“前段時間他剛被師父打得跌了境,現如今只是開眼……後期?”
李長樂越走越近,察覺到他氣息流轉的趙彀,罕見的有些失態。
上次見面時,他還不過是剛開眼的境界,這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便=恢復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趙彀這種仙門子弟,也不得不咂舌這種進度。
“國師很看重你,讓你待在我身邊多看看。要我說啊,你還是跟他多學學吧。”桓義說著,饒有興致地看著書生,“我聽說你跟他有些小矛盾,要不要本王幫忙說兩句?”
趙彀趕緊道:“家族糾紛罷了,與我無關,我不是趙俊才那種蠢貨,可不敢惹他。”
“好,就衝你這句話,這次我不殺你。”
就在兩人說話時,李長樂居然已經到了房頂,正在低著腦袋看向書生。
趙彀愣住了,隨即又辯解道:“不是啊,上次你隻說,我不能主動去招惹你,可現在是你過來的。”
“所以我說不殺你啊。”李長樂理直氣壯,說著從房頂跳到了兩人面前。
桓義高深莫測地笑著,衝著他舉了舉酒杯,又淡淡評價道:“境界跌了,但修為怎麽反而長了。”
“有時候走得太快,也不見得全是好事。”
桓義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小樂,你這話是在說我嗎?”
“草民可不敢,還等著大將軍發糧救人呢。”李長樂面無表情。
當初一個鎮守邊城的普通將軍,在南遷的大變局下一把抓住機會,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搖身一變就成了權傾天下的大司馬大將軍。
“這麽大一艘船,就你們兩個人?”
李長樂東張西望,早在他登船前就已經查探過,船上並沒有其他人。
又或者有,但至少是靈台境以上,他也沒辦法察覺。
“故人敘舊,要那些外人幹什麽。”
桓義說著,又衝著身邊的書生擺擺手。
趙彀微微頷首,然後跳上事先準備好的小船,朝著岸邊劃去。
“大將軍好魄力。”
李長樂說著,又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你就不怕我……嗯?”
桓義哈哈笑道:“小樂,我這一生大小征戰百余場,你知道我什麽時候覺得,自己離死亡最近嗎?”
“在你當著我的面, 毫無征兆砍下沈興松腦袋那一刻!”
李長樂神色自若,“那可真是抱歉,讓大將軍受驚了。”
桓義盯著他,並非是在說笑。
他一生見過太多的大人物,大都十分無趣,可唯有眼前這個已經不太能用“少年”去稱呼的家夥,讓他覺得有那麽點意思。
“接連請了你好幾次,這次總算是把你請來了,先坐下再說吧。”
桓義收回思緒,指了指邊上椅子。
他坐著,李長樂卻站著,用一種俯視的目光看著他,現在若是換成其他人,這就已經是個死罪!
“有什麽要求,不妨直說,我等著糧食救命。”
李長樂聽話落座,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還是受不了這種彎彎繞繞。
桓義笑道,“急什麽,我故意選在這麽一個地方,上不見天,下不著地……”
李長樂歪著頭,瞪大眼睛看著他:“你要造反?”
桓義一下子氣笑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現如今除了皇帝,我的官最大,我造誰的反?”
“那你找我幹什麽。”李長樂居然有些失落,淡淡道:“我只會殺人!”
“我當然知道,所以才找你……”
“殺皇帝?”李長樂再次打斷。
“誒,說什麽傻話呢!”桓義擺擺手,“皇帝我自己就能廢立。”
“還記得當初我跟你說的話嗎?”
桓義突然間看向北方:“唯有劍鋒向北,南境的百姓才有活路。”
“你要北伐?”
李長樂正眼看向桓義,再沒了剛才的漫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