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聳的石階之下,路由看著眼前的兩條石板路,感到迷茫。
左邊那條石板路兩旁綠樹成蔭,通向真傳弟子房舍;右邊那條石板路質地古樸,周邊花草被清理地很乾淨,通向長老宅邸。
脫離最直接的生命威脅後,路由不禁開始思考。
他想到了宗主巫懷明,想到了無數次在夢魘中閃回的索命黑氣,又想到了大長老梁泰。
修真界曾發生過數次血流成河的大危機,無一不與魔功修煉者有關,故而各大宗門簽訂了一條明文共識——修煉魔功者人人得而誅之。
宗主修魔,這是一個能給宗門定性的大事件,處理不好甚至會導致宗門覆滅。
過往歷史中,因魔功而覆滅的宗門也確實不在少數。
作為川雲宗一份子,路由至今還記得師父梁泰的教誨:“宗門是所有人的宗門,不是某一個人的私有,凡事要以宗門的利益為重,不能因一己私欲給宗門抹黑。”
如今,命運的分叉路就在腳下,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左轉回到房舍苟全性命,還是右轉站出來揭發宗主修魔,盡可能將宗門從懸崖邊上拉回正軌。
雖然近些年川雲宗並未留給路由多少美好回憶,但畢竟曾予他不遺余力的支持,也在失望後給了他安身立命的住所,路由自認應當肩負起宗門責任。
川雲宗中有四位分神境修士,分別是宗主巫懷明及三位長老,但二長老雲遊未歸,三長老閉關不理宗務,也就是說,能阻止巫懷明的只有大長老梁泰。
師父……
從最初的熱忱和親切,到後來的疏離和放逐,即使經歷悲戚掙扎,路由也從未對梁泰有過不滿,因為初識那年的和煦,已經足夠溫暖路由很多年。
師父!
路由深呼口氣,邁著堅定的步伐,踏上右側石板路。
越過諸多岔路,終於抵達大長老宅邸,路由拾級而上,抬手握住門環,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重重扣了下去。
咚、咚、咚……
很快,石門被推開少許,一名少年從門縫中擠了出來,顯得有些滑稽。
少年整了整衣擺,待看清來人,行禮道:“路師兄,請問有什麽事情?”
少年頂著一張被太陽久曬的紅通通的臉,配上憨態可掬的笑容,不似修真之人。
路由認了出來,這是去年剛被擢升為內門弟子的年山才。
年山才出身農戶,打小在田裡農耕勞作,九歲那年被檢測出身具靈根,輾轉拜入川雲宗成為外門弟子,入宗九年一直從事藥田種植工作,勤勤懇懇,沒犯過錯誤,也沒什麽存在感。
去年,十八歲的年山才突破至築基境,展現出尚可天賦,依律擢升為內門弟子,只是他不通人情世故,鬧出過不少笑話。
很快,年山才隱隱受到排擠,是大長老惜才,要了他做留邸的親隨弟子,令他能在內門有一席之地。
“年師弟,”路由回了一禮,接著道:“我找師……我找大長老。”
“不巧了路師兄,師父近日來閉關清修,不見外客。”
外客……嗎?
沒由來心頭一窒,路由快速收拾心緒,正色道:“我有急事要見大長老。”
“急事的話,可以去找議事堂,那邊能直接聯系上師父。”話很冰冷,偏偏年山才的神情透著真摯,他不是刁難,是真的按照規章制度在想辦法。
路由眼角抽搐,開始明白為什麽年山才會受到排擠。
“大長老有沒有說,什麽情況下可以直接找他?”路由換了個思路問道。
“有,”年山才答得乾脆:“真傳弟子持師父印牌可以不用通傳。”
“我是大長老記名的真傳弟子。”路由道。
“是的路師兄,但你沒有師父印牌了。”年山才好像不懂什麽叫委婉。
路由一怔,十六歲那年,他作為川雲宗明日之星,風頭一時無兩,甚至長住大長老府邸,由大長老親自解答修真途中的所有疑惑。
可僅一年之後,廢丹煉成,路由從雲端跌落谷底,真傳印牌也被收回,自此,他再也沒有踏足過這座府邸。
半晌,見路由沒有回話,年山才甚至關心起了路由的狀態。
“路師兄,我觀你衣物破碎,腹部還透著血跡,不知是否遇到困難?”
非常事行非常法,路由不想再浪費時間,驀地催動金丹,以勢強壓。
雖然他不曾學過高階功法,可面對築基前期的小修士,純粹的金丹威勢已是足夠。
驟然受到攻擊,年山才五腑俱震,險些站立不住,但他不卑不亢,仍努力堅守崗位。
“讓開,我自己去見大長老!”路由聲音冷冽。
“師父在清修,不見外客!”年山才咬緊牙關,即使一字一頓,也絕不松口。
“讓開,如今我以力壓人,自會向大長老解釋,這事怪不到你頭上。”路由態度強硬,也留給對方一條退路。
“不能讓,師父在清……”年山才隻認死理,然而越來越強的威壓已經讓他開不了口。
遠遠的,有其他宅邸的人聽到動靜,陸續出來查看。
路由一驚,頓生警覺,立即收回金丹威勢。
我這是怎麽了?
路由暗暗自責,今日做事太過莽撞,身著血衣在大長老府前鬧出動靜,萬一引起宗主警覺……
況且師父就在府邸,理應察覺我的到來,但始終不曾出面,是真的不想見我嗎?
路由看著努力直身的年山才,忽而心中有感,理解了師父為何欽點這個不討喜的莊稼人作為留邸弟子。
也只有這樣循規木訥的人, 才能保住一片清淨,將不必要的麻煩擋在府外吧。
原來,對師父來說,我也是不必要的麻煩嗎?
路由心裡一酸,彎腰攙扶年山才站穩,撫平他衣擺的褶皺,才拱手作揖道:“年師弟,方才多有得罪,請見諒。”
說完,也不待年山才回答,路由轉過身,踏上來時的石板路。
不知為何,陽光直射在古樸的青石板上,竟有些反光得刺眼。
年山才看著路由背影,隱隱讀出一絲落寞。
進入內門一年以來,年山才聽過很多關於“路師兄”的傳聞,大多不是好話,不過再冷嘲熱諷的人也會承認他性格溫潤,可今日一見,實在沒覺得溫潤到哪去。
年山才還說聽,這個“路師兄”好財,廢丹不能修煉功法後,索性將所有時間拿來賺錢,是功善閣常客,不管任務難度高低,只要有靈石和積點獎勵,統統接下再說。
很多同門因為修煉佔據大量時間,任務爭搶不過,對此頗具微詞。
上個月,路師兄耗盡所有宗門積點和靈石,在寶器閣兌換了一塊火屬性玄品煉器材料,之後更是常駐功法閣閱讀火屬性初階功法,很多人甚至在背後嘲笑他癡心妄想。
真是個怪人,年山才心想。
路由不關心年山才的胡思,他回到房舍後,先是仔細處理腹部傷勢,接著盤腿坐在床沿,保持冥思的姿勢靜止不動。
他並沒有真的冥思,而是在腦海中回憶梁泰府內的布局和構造。
路由從來不是個輕言放棄的人,他有他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