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兄弟二人嫌隙本多,此時卻同仇敵愾一起將杜聖心製住。旁邊眾客乍一看來,他三人面色如常笑言甚歡,隻道他們真在推壺讓酒。只有桌前左蒙凝等人屏緊了氣息,靜觀他三人拚鬥。
杜聖心泰然的笑容映進雄天恨雙瞳正在慢慢變得尖刻,雄天縱看不見杜聖心的臉,卻漸感視野一陣清一陣糊,右臂顫抖不止。
高手之間比拚內力,托不得半分僥幸,雄天縱繼力已衰,神情痛苦漸感不支,猛然發覺杜聖心臂上傳來的內勁除了他本人剛柔並濟的真力,隱隱還夾雜著兄長“玄冰九煞”的陰寒。
他自不會誤以為杜聖心偷學了兄長的武功,心下驚愕,抬頭望間恰見雄天恨亦是雙眉緊鎖不時地回望自己,心中隨即了然:“原來,這杜聖心是在讓我們自相殘殺!”
想到此際,邪念陡生,大聲笑道:“好好好!那就有勞大哥了!”說罷竟不顧內息自噬,舉左掌狠狠切在自己右腕上,生生震了開去。
“你!”雄天恨驚恨交集,體內猛然湧進一股半寒半熱的詭異內力,立時痛麻了半身。杜聖心體內有一柔一剛一正一邪一陰一陽兩種完全相悖的內力相融共通,功力之強遠在他思量之上,弟弟這一去,無異是將他推到了杜聖心的刀口上。
好在杜聖心並無傷敵之念,只在全心持衡兩人拚鬥,陡遇此變心念急轉,猛地握緊右手五指奮力一振,將余力穩穩歸回掌心,震得掌心那酒壺壺蓋突地跳起。
幾與同時,雄天恨自覺左掌微麻,侵髓的內息陡然消止,知是杜聖心撤力休戰,急忙順階下台,縮回了麻痹的左掌。
他跳起來憤憤瞪視雄天縱,雄天縱卻裝得一臉無辜模樣嘻笑不恭。
雄天恨雙拳緊握,臉色陰鬱已極,礙於強敵近前不好與之反目,強忍著咽了口氣。
杜聖心輕抬左掌按住躍起的壺蓋,不屑地冷笑,悠然為自己倒了杯酒,不緊不慢地喝了下去。
廳上眾看客大多不明就裡,越看越是一頭霧水,只有龍嘯天望著駭然地左蒙凝冷笑不止。
突然“劈“一聲響,杜聖心將手中酒杯重重頓在桌上,長身立起道:“嶽雪梅是我的,今夜無論是敵是友,我杜某人也絕不相讓!酒已經喝了,話也問完了,兩位請吧!”
“好,爽快!既敵非友,雄某便也不客氣了!”雄天恨面色微斂,眼中凶光畢現,獰笑著吐出一句。
左蒙凝心領神會,舉掌示令,立時便見四周血蛾軍及天應堡的門卒掄槍向杜龍二人圍攏。
“住手!”頭頂突聞一聲嬌喝,大廳內緊鬱的氣氛突得一滯,眾人紛紛停了動作抬頭觀望。
只見樓欄邊不知何時已立了四名分著紅、綠、黃、白四色絹裙面戴紗巾的年輕侍女,衣飾奇特,雲袖重垂衣帶甚長。
四女中央緩步上來一名圓臉淡眉目有蔑色的黃衣少女,正是侍候葉雪梅的翠可兒。翠可兒掃視堂下道:“今晚是葉姑娘的開妝盛典,誰也不許造次!”
“嗨你這小丫頭你誰呀?”不知是誰頂了一句嘴,翠可兒擰眉低呼道:“春蠶!”
其聲甫落,一團紅影自眾人頭頂飛撲而出,隨即廳西角有人驚聲呼喝,未及眾人循聲觀望,那團紅影已撲回樓欄,正是那著紅衣的侍女。
“怎樣了?”翠可兒漫聲問道:
“冰蠶絲十根,縫上了。”紅衣女子語音冷硬面無表情。方聽她言罷,一陣嗚咽怪聲帶得一連遝驚呼自廳西角響起。
眾人回頭間,方才出言頂撞的天應堡千鬃衛玄字營千總沈謙神情驚懼,兩手在自己頜部狂撓狂抓,其嘴唇和掌縫間不住滲出血絲,眾人這才發現,他雙唇已被幾根透明絲線般不知質地的物事縫了起來。
眾人頓時面如土色,慌不擇路地四下避走。
“不用慌,冰蠶絲遇熱血即化,一會兒便沒事了。”翠可兒咯咯笑道。
“妖女!使的什麽妖法!”沈謙身邊響起一聲怒喝,幾名玄字營的卒士破口大罵,齊齊拔了刀劍揮舞上來,翠可兒也不作惱,轉頭又向身後呼喊道:“夏蝗、秋蛛。看你們的了。”
話音剛落,黃綠兩團身影撲出,隨即那廂又是一片混響,桌翻凳倒之後,兩團身影飛回。眾人定睛回望,西廳地上三名玄字營卒人綣縮在一起蠕蠕而動,面泛青綠口吐黃沫,手足四肢不住地抽搐,言語神志已失。另有兩名卒衛,嘴上身上俱被纏上了黃白色如同蛛絲般粘稠的物事動彈不得。
轉瞬,堂上靜寂若死。
且聽翠可兒笑道:“姑娘吩咐了,不傷他們性命。夏蝗毒秋蛛絲,只是讓他們住嘴而已,但若誰還敢放肆,冬蠅毒可就要厲害得多了!”她臉有信色地斜睨身後那名白衣女子。
群豪適才識見了三名侍女鬼魅般的手段,此刻任誰也不敢以身驗試那“更為厲害”的冬蠅毒了。
這些無禮的男人,果然如姑娘所言,都是孬種草包!翠可兒掃視堂下割禾倒穗般低著頭的群客,心中一陣得意。
“諸位,方才多有得罪!今晚是葉姑娘開妝盛會,非同尋常,開場小嬉隻為大家盡興,多謝諸位捧場了!”
引著四女步下階梯,掃見廳心尤自挺立的雄天恨等人,翠可兒笑容更媚:“葉姑娘吩咐了,琵琶雅築備宴已久,卻隻為今宵一會。今夜有誰能勝出了比試,搏得姑娘芳心,葉姑娘便以身相許!”
“都說葉姑娘貌勝天姝,可究竟長什麽樣子,總得讓我們見見吧!”遠處微聞有人嘟噥了句,眾人面上驚顫,四下搜尋話音來處,只怕下一刹就將領略那更為厲害的冬蠅毒了。
豈料翠可兒只是詭秘一笑,舉臂止住眾人喧嘩道:“諸位,此番雅築點奪花魁,不比錢銀,不較武功,只要能猜中葉姑娘的一個謎題,無論他是何等身份,何種樣貌,葉姑娘都應諾相許。”
她微微頓歇,抿唇笑道:“至於姑娘的容貌自不會讓大家失望。”
“眼見為實,先請姑娘出來讓大夥兒見見。”
“對,對!佳人不可唐突,若非佳人,豈不枉費了大夥兒的心意
見她並不遏阻,堂下人眾膽氣漸粗,起哄聲愈來愈響,更甚者吹起口哨敲打桌椅。
翠可兒也不理會,隻微笑舉掌輕擊三下,立時有絲弦之聲涔淙響。
側堂十數名身著黃衣的美貌少女,踩著輕柔舞步抬來長短不一的木條木板,二樓側廂也有十數綠裙少女摯著一幅三丈多長的彩繡織錦步下樓來。
樂聲轉了兩個商音,漸漸明快起來,如浪逐波翻徊跳躍。黃綠兩色少女翩舞躚躚衣袂纏綿,蓮步舉水疾舞驟馳,須臾又潮然退去。
籲歎聲驟起,磊木為座娟錦為面,一架精美的九曲畫屏赫然展現在華燈之下。
光焰相映,屏上蟬翼般薄透的屏紗盡數隱去,一座由彩錦絲線和迷幻燈光勾勒的林苑栩栩如生:玉橋如虹、溪岩精琢、纖陌盤徊、水草悠若;遠處亭閣桎比,帳幔低垂;近處百花齊放,竹籬瑩剔。
畫中之景屏上之色,久視仿若耳能聞得蟲鳥吟呤,鼻能嗅得花草馨香,流水遊魚花影蝶姿生靈活物也似,直叫人悠陶陶情迷神醉,恍若置身世外仙境。
許久,管弦之聲低落隱去,空余滿室寂靜。人們這才恍然神回,讚噓嘩然。
龍嘯天轉頭看向杜聖心,滿臉的驚愕。
百花苑!
屏上所繪的,正是杜聖心依據嶽雪梅幼年夢境一石一草親手設計建造的百花苑。
是所有見過的人,都會終生不忘的百花苑!
“這是什麽意思呀?”廳上人聲又起。
“這便是葉姑娘的謎題。”翠可兒微笑道:“很簡單, 誰能說出這屏中所繪是什麽地方,這些廊亭屋舍或花花草草各叫什麽名字,便能勝出了。”
一陣沉寂後,人們紛紛伸長了脖子向畫屏擠近,三五成群地議論著答案。雄氏兄弟也相視愕然,渾沒料到葉雪梅有此一招,猜不透她這袖裡乾坤。
龍嘯天長長歎了口氣,悵然回望身邊不動一動的杜聖心。杜聖心眼中聚起濃濃憤懣,雙頜輕抿,猛然邁步轉向廳門。
“慢著!——既然來了,何必急著走呢?”一個柔婉悅耳的聲音,伴著一陣幽谷流泉般的琵琶美樂自雕廂後傳出。
那樂聲時而如泣如訴纏綿低回,時而輕韻爽亮上下急轉,聽得人柔腸百慨魂銷魄動,驀地又錚錚按了兩個韻底,鳳歌燕鳴直插雲霄,於登峰問脊間嘎然急止!
弦音回震,樓台正中兩扇緊閉的廂門款款而開,驚歎之聲鵲起,兩個紅衣女童簇著一個雪塑般晶瑩的女子出現在眾人視野。
十六七歲年紀,雲髻松挽鴉鬢墨沉,幾縷離落青絲撫摩著玉琢般稚氣初脫的臉龐。蔥鼻玲瓏眉睫如畫。一身瑩剔的肌膚令肩上的雪狐風氅都暗失其色,纖長柔滑的臂膀豪無掩戴地展現在燈螢下,以最勾魂的姿勢抱著一枚玉骨琵琶,長腿纖纖跨出門檻來。
她微微揚頭,一雙勾魂狐目朝樓下漫不經心掠掃。她是個矜貴的女王,而不是個待人竟價的妓女。
男人們的眼睛一齊放出興奮的光!
恰原來,那襲雪白的狐氅內只有一件薄透的紫色縷空裙衣裹著美人纖柔腰身。展在人眼前的幾乎是一整具完美侗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