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想的都一樣,此刻,若要讓他們用手足兄弟的性命去交換這個女人,他們一定不會有半分猶豫。
這個女人。
是能置世間任何男子於欲海孽劫的尤物!
然此時,卻有一人正轉身往外走。一縷紫影自畫樓撲出,掠過人群,鬼魅落在那人面前。
腳步頓住,杜聖心的瞳孔收縮近閉。
“既已來了我的開妝盛會,為何不見一面就急著走呢?”女子背對著他,聲如映月秋水,柔腸百轉。
“我不該來的。”杜聖心幽幽歎道:“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他無論對多麽討厭的女子都抱幾分溫和。
“哦,是嗎?”女子款款而笑,慢慢轉回身來。
“啊!這就是葉姑娘吧?”
“琵琶娘子果然名不虛傳啊!”
伴著廳上潮起的驚歎聲,葉雪梅的目光落在杜聖心冷漠的臉上陡然變得凜冽,方才的不屑與高貴刹那間一齊被撲天的恨意吞噬。
——是你!真的是你!
她攬著琵琶的左臂微微顫抖,兩眼一眨不眨盯著杜聖心。
“啊~~~葉姑娘!我們少堡主等候你多時啦!”
“對對!還有我們二少堡主!”幾與同時,雄氏兄弟身邊的癩皮狗尹華生和梁林同時擠上來爭相替主人獻媚。
葉雪梅煩惡地向雄氏兄弟瞟了一眼,犀冷目光自杜聖心身上移開,立時換作了一派顧盼流彩萬種風情,她扭著腰枝向二人福了一福。
“雪梅向二位少堡主見禮了。讓你們二位久等,雪梅我---真是罪該萬死!”她口中說話,不住地向二人眉眼示好,。
“不怪不怪!”雄天縱忙不迭伸手去扶,卻不想被兄長搶先一步,借托扶之勢一把將葉雪梅柔若無骨的腰枝攬進懷襟。
“噯喲——雄少堡主,你輕點兒,雪梅的腰都要被你掐斷了——”
他兄弟二人醜態畢露,葉雪梅更是欲拒還迎,妖豔之姿伴著媚笑,嘀呢軟語滿盈花閣。
杜聖心再也不能忍受這輕薄女子口口聲聲以“雪梅”自稱,惱然一皺眉,轉身大步向門口邁出。
“慢著!”身後又聞葉雪梅一聲嬌喝,門廊外應聲閃出幾個龜奴,一聲不吭齊齊關閉了閣門,將一乾花客禁在了花樓之中。
群客惑然,相顧無措。
“少堡主,這人當真無禮,來到我的開妝盛會,還沒點奪比試就想走了,分明是不給我面子~”葉雪梅倚著雄天恨的臂膀又攘又搖,嬌嗔得十二分的委屈。一雙似怒還怨的眸子不時在察觀杜聖心的反映。
“對嘛---杜聖心,你剛才為了點奪花魁,得罪天應堡、曳雲山莊都在所不惜,這會兒卻怎地要臨陣退縮呀啊?”雄天縱斜睨了下懷抱美人卻雙目盯著杜聖心桀桀而笑的兄長,倒是難能地與他心意相通,衝杜聖心別有用心道:“就算你不知道這畫屏上的是什麽地方,也不該就這麽走吧。”
“就因為知道,才非走不可。”一個鋸木般刻板的聲音重重一歎。眾人抬頭,正是方才替杜聖心揚名“拜場子”的冷面漢。
“你是什麽人?”雄天縱上下打量他許久,這才想起一直想問的這個問題。
“我叫龍嘯天。江湖上的人,都喚我‘冷面殺手夜無影’。”龍嘯天挺了挺胸,仿佛是正在體會著被人審視的快感,故意地補充著自己的別號。
杜聖心微微轉頭,用眼角的余光掃了掃龍嘯天,滿意地轉了回去。
“你——是個殺手?”雄天縱笑咪咪手指杜聖心:“那麽,他是你的東主嘍?”
“可以這麽說。”
雄天縱眼珠在二人方向巡了幾回,驀地湊近龍嘯天道:“那麽,你必定也知道這地方的名字,不如——你告訴了我,我承你的情!”
龍嘯天看了看在旁皺眉不語的雄天恨,笑笑道:“你不配知道。”
“謔!那好啊~”雄天縱也不生氣,提眉嗔笑道:“不如你說了出來,那花魁不就是你的啦!”
龍嘯天重重地歎了口氣:“可惜,我不配說,也不敢說。”
此刻,滿堂上下唯有他能捕捉到杜聖心的眼神,他知道這些回答已經足夠令他滿意了。
雄天縱嘖了聲,悻悻而回。
雄天恨轉瞟了畫屏一眼,俯首朝懷裡的葉雪梅笑道:“如此看來,這畫屏的答案是無從得知了,美人兒何不換一個有趣點的試題,不要拂了大夥兒的興嘛!啊?”
他嘴上說著話,一隻粗糙大手向葉雪梅胸膛滑去。
“少堡主你真壞”葉雪梅眼中閃過一絲煩惡,不拈痛癢地笑罵一聲推開他的手款款步出,避過了他這一探。眼如春絲蓮步輕移,漫不經心整理著滑落胸坎的衣襟,柔媼身姿看得群客神魂顛倒。
她卻徑直來到了杜聖心的身側,淡淡道:“也罷。你想走;他們想要我的人,我都可以答應。”她攔在杜聖心面前,掠視過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目光嫵媚又森寒。
“不過——”葉雪梅突而轉回身,繞著杜聖心回向廳上眾客,側目淺笑道:“琴棋書畫、喝酒賭錢、女工繡功、烹煮釀酒,或者,四書五經六藝、七韻八卦九宮術算、醫卜星相,可以任選一樣,誰能勝過了我,就算他勝出!”
她語如落珠,美目流轉,群客的嘩聲驀得寂止,人人面有怔忡之色。
“怎麽樣~你先選。”葉雪梅刻意地轉到杜聖心正面,櫻唇輕軒,吐氣如蘭。
杜聖心雙目晦淡,全身上下無一絲動彈,仿佛一座無有靈魂的雕像。群客見他二人神情,漸漸起了一陣竊語。
“怎麽?想認輸?”葉雪梅眸光不離杜聖心臉,繞著他緩行數步緊:“呵哈---這可不像我們的七公子啊——這些,不都是你最最擅長的嘛?”
她斂起妖野媚色,語氣開始變得異樣的生冷:“想當年,你自詡著三界第一的才絕,學什麽精什麽,多麽地不可一世!多少仙姝美眷,情願在大風雪天,跪在你‘錦翎宮’外,苦苦地哀求你!只希望你回心轉意,哪怕多看她們一眼!———”
她聲作幽怨,臉上聚起一種追憶的滄涼,眉宇間的淡淡寒意,向外渲瀉著她心底無能言表的痛苦。
人們都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些絕色美眷跪在風雪的殿門外翹首凝盼,臉上掛著早已麻木的絕望的畫面。
每個人也都仿佛看到,那其中的某一個,正是眼前的這位花魁娘子!
花堂不知何時已寂靜若死。
“我說的不對嗎?不對你罵呀,你盡管嘲笑,盡管羞辱啊!忘了當年是怎般地羞辱我了嗎?”她更進一步地逼近杜聖心,死死地盯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子他的唇,仿若一個狂躁的巫女正在試圖喚醒他沉睡的靈魂,要向他索討宿世的孽債!
杜聖心臉上開始顯現出一絲難抑的煩惡,雙頜抿動,生生地扭轉頭去閉目不理。
葉雪梅突然吃吃地笑起來,笑聲淒涼又快意,仿佛正看著一個令人厭惡的東西慢慢在眼前毀滅。
“報應!報應!哈哈哈哈~”她伸長纖指緩緩指向向杜聖心:“想不到,你也終究變成了個隻懂得殺人結怨、尋花問柳的凡夫俗子!哈哈哈哈哈——”她笑聲嘶啞,神情幾近顛狂。
杜聖心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裡,被一個瘋子罵,糟過任何事。
廳上眾客也漸漸露出了驚疑之色, 他們開始懷疑眼前站著個失憶的狂徒,亦或是,還有個發了瘋的美人?
顯然,這兩種情況都很不美妙!
龍嘯天終於歎了口氣,上前道:“姑娘,你想必是認錯人了。”
“我認錯?---我會認錯!”葉雪梅雙睫躍動呼吸促亂,聲音顫抖著慘笑道:“是啊,我是認錯了!你不是他你已不是他了”她聲音突轉淒涼,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現,喃喃道:
“上天真是不公平!小灰鷺只在你簷欄下養了十七天的傷,就能在你身邊陪伴你十七年,而我從小和你一塊兒長大,到頭來,你卻不記得我!不記得我”
她愴然側睨一臉怔愣的杜聖心,冰冷的淚珠在劃落的刹那已然凝結。
“如今我什麽都不計較了不管你怎般待過我,我都不計較了我只要你跟我回去,不要讓我天天夜夜想你恨你,卻見不到你!”
她幾近絕望地衝著杜聖心撕心裂肺地呼喚,可看見映在他漠然雙瞳中自己狼狽的臉,終又笑了。
現在,連她自己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個瘋子。——是的,這個人,已經不是他了。他是如此瀟灑地拋棄了他們之間的過去,還有那一段,或許只有她一個人追憶的情份
“也罷!你對我薄情負義在先,就別怪我心狠手辣!”
“你們!——-”她突地長手返指杜聖心,朝身後群客狂叫道:“姑娘我改變主意了!今天,誰能替我殺了他,我就是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