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的蘿卜,大的茄瓜,還有圓溜溜的棗…”
這時,天光尚明,走街串巷的小販早已挑起了擔子開始過活。
叫賣聲、碗筷碰撞聲,不絕於耳。
在一個荒僻弄堂前,還有道身影,腳步輕快走出,準備喚住剛路過的賣菜老翁。
只是,那身影忽地一頓,就望向了不遠處的一個煙柳池塘,那裡正簇集了一大群人。
還有一個垢面男子,神色木然的跌坐在地上,雙手掩頭。
他身前,則是用一塊白布,不知在遮蓋著什麽。
旁邊圍觀的人群,也隻遠遠看著不敢上前,偶有喁喁私語。
“又死人了…多水靈的一個女娃子,才剛及笄呢…”
“是啊,聽說這次連心都沒了,身子也被塘裡的魚兒糟蹋了大半。”
“什麽,被魚吃了,哎喲,我家那殺千刀的,整天就知道摸魚,這下好了…我得趕緊回去倒掉…”
人群中,驀地有個鐵塔似的黝黑婦人一拍大腿,就匆匆離開。
其他人見狀,互視了一眼後也慌忙離去,像是生恐被什麽可怕的東西找上自己。
而那身影見人群散開,他也緩緩收回了目光,卻是個樣貌白淨,身量偏瘦的少年。
只是一身灰色布衣,洗的有些泛白。
其端方的面容上,也還帶著幾分青稚。
看著被大魚啃食後,又用白布掩蓋住的浮腫屍體,少年眸光微動。
但最終,卻是化作了一股複雜的歎息。
“第五個了吧…看來是真回不去了…”
宋季深深歎了口氣,他,其實並非是這個世界的人。
原叫楊川,是藍星一名普通社畜。
只是一覺醒來後,就莫名到了這方陌生的地界。
但,社畜最大的優點,不就是適應性強嗎。
所以在稍作熟悉目前的境況後,他就安定了下來,並沒有露出什麽不愜。
相反的,在來到這方陌生世界後,宋季反而是多了幾分別的心思。
正所謂,學好數理化,穿越不害怕。
熟背多年,挨了多少板子才記住的內容。
現在,屠龍術終於有了施展的余地。
到時,燒琉璃、造火器…走上人生巔峰,也未嘗不是沒有可能。
道友,誠不欺我。
宋季眼眸放光。
可隨著他對此方地界的深入了解,也讓宋季發現,這些事,好像並沒有那麽容易。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就是他想造作的那些東西,很多都已存在…
道友,欺我太甚。
宋季恨恨。
但好在他雖是孤身,卻從小就被帶回了平遙城大族‘顏家’過活。
故此生活倒是有了保障,不至於流落街頭,成了一眾‘老鄉們’的反面教材。
當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世故,就有三六九等。
所以宋季目前雖棲身顏家,卻只是一名普通家仆。
他這一次出來,便是替主家諸人采辦吃食。
看著身後大包小包,裝有各類物什的布袋,又看了眼不遠處的屍體,宋季心頭複雜。
但最終還是帶著身後的袋子避開,轉身向另外一條街道行去。
……
平遙城志六八二年,秋,大風。
城西有巢湖,蒼茫幽深,靜影沉璧。
大族‘顏家’,便坐落在這巢湖岸畔。
宋季回到顏家時,已是正午。
向管事交接好各類物什數目,消了帳後,他不肯過多停留就向外面走去。
作為一名家仆,自然該有自己的覺悟。
宋季平常除了外出購置一些物什外,還兼顧著半畝菜地。
不理俗事,勾欄聽曲,象姑斷袖,那是主人家才該做的事情。
日頭尚好,碧空無雲。
宋季抬頭,看了眼天色,就開始往外面趕。
顏家的菜地在巢湖西畔,且佔地頗廣。
是以宋季一路行來,都能見到不少下人,已經再開始打理菜地。
除草,施肥…
一切井然有序。
宋季來到田頭後也不敢懈怠,菜地雖廣,可顏家畢竟人多,消耗甚巨。
所以便也開始動手除起草來。
這些雜草混跡在青苗中,很難辨別,且稍微不注意,就會折斷嬌嫩的主苗,影響收成。
因此,想要照顧好這半畝菜地,也是要費不少心思。
宋季雖然繼承了原主的記憶,但這活依舊乾得很艱難。
好在顏家對待下人並不是很苛刻。
只要將這些菜地照顧好,他們便能得到一份額外的月例。
這也是宋季願意來此,精心打理菜地的原因。
當然,用府中老管事的話來說,大戶人家吃東西圖的就是一個體面。
若是家中來了貴客,能馬上得到一份新鮮的食材,這就是天大的體面。
把主人伺候高興了,他們這些當奴才的,好處自然就少不了。
宋季在第一次聽到這話時,也不由得咂舌稱讚。
瞧瞧,怪不得人家能當上管事呢,這覺悟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而時間緩緩流逝,很快便日薄西山,天空不知何時也布上了一層晚霞。
宋季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脖子,抬頭望去,才發現已有不少人離開了菜地。
只剩幾道孤零的身影還在田頭,躬著腰身摸索著什麽,遠遠的也看不真切。
且伴隨著晚風帶動附近荒林中的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悄然靠近。
讓人心頭,莫名的升起了幾分瘮人冷悚地感覺。
宋季收回目光,撣了撣褲腿的雜草,抬步離開。
不過,他沒有先回住處,而是向著府中的後廚行去。
宋季在顏家待了多年,廚房中倒是也有幾個熟人。
故而就算有時忙活晚了,回去也不用擔心餓著肚子。
當然,這也是因為下人吃食不像主家那般精致,隨便幾個饅頭就能充饑。
……
宋季來到廚房時,這裡已經放班。
只剩下一盞油燈還在輕輕搖曳,顯得有幾分幽深。
而見廚房中沒有他人,宋季也不顧忌,拿起灶台上的饅頭就啃了起來。
“季哥兒,又忙活到現在呀…”
宋季才剛啃了幾口,便猛的聽到一道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在一堆青菜後面,正坐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
只是,這少年模樣生得很是俊美清雅,鬢若刀裁,眉如墨畫,一雙桃花眼中還掛著半分風流。
若不是同樣穿著和宋季一樣的下人服侍,只怕說他是顏家的大少爺都有人相信。
而這少年,正是廚房值守的小廝,燕小九。
燕小九並不是家生子,半月前才由老管事買回來。
只是對方生得漂亮,又是老管事親自帶回來的,故而大家都樂意給個面子。
因此漸漸的,就和他們這些府中的老人,都熟悉起來。
“去地裡治草,一時忘了時辰。”
宋季啃了幾口饅頭,覺得難咽,又隨手拿起一個大碗在缸裡抄了幾口冷水喝。
“我倒是不忙,今夜沒有哪位主子要飯食,看看話本打發時間…”
燕小九打著呵欠,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一本舊冊。
同時,他還神情怪異的給宋季使了個眼色。
而順著對方視線看去,宋季才發現在廚房角落裡。
還躺著個五短身材,腦袋奇大的中年胖子,在呼呼大睡。
“田大頭這是…”
宋季奇道。
顏家是大戶,各房中難免有人夜裡貪食,故而每日廚房上都留有兩人值守。
田大頭這副樣子若是被有心人告到老管事那裡,少不得要被責罰一番,甚至罰扣月例。
“不知道,他從留人巷回來就這樣了…季哥兒,你說這留人巷是個什麽地方?”
燕小九收起話本,撓了撓頭,帶著幾分疑惑問道。
留人巷。
看著對方那清澈,又毫不作偽的眼神,宋季倒是有些窘態。
顏家雖地處平遙主城,但這城中卻並不是一片清明。
而留人巷,便是巢湖附近有名的勾欄。
說起來,在醒轉不久,他也曾去體驗過一次那裡的異域風情。
但結果嘛,盡興一夜,扶牆而出…
當然,宋季一直覺得是自己剛醒來,身子虛弱的原因。
不然,何至於扶牆而出。
只是經燕小九這麽一說,對田大頭的表現,宋季也面露了然。
這廝顯然是疲勞過渡,被榨幹了身子,囊中…羞澀所致。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
看來,她們能吃這碗飯,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但看到燕小九那清澈又認真的表情,宋季也實在不好多說什麽。
故而和對方又閑聊了幾句後,就向自己住的地方而去。
只是,才剛走出廚房,宋季身子便微不可察的輕輕一頓。
他,有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