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避攻擊,發動進攻都是步法要將自己處於一個最有利的地位,正所謂“步不穩則拳亂,步不快則拳慢”。
但來不及步法躲避怎麽辦?
嶽德山選擇的是拚命。
腳踏中宮,一聲似有似無的悶哼。
渾身氣血肌肉筋骨竟然如開花炮彈一樣,猛然衝盈炸裂到全身。
整個人不僅僅是恢復,甚至猛然變高變壯,如同從地裡面突然長出來一截竹筍,比老竹子還要高大壯碩。
突然成了一個極其高大宛如天神一般的人。
全身升騰出濃稠的白色霧氣,真個就如天神降世也似!
這其實是嶽德山最後壓箱底的救命絕招,來自少林的“緊那羅王棍”又稱“燒火棍”,不單止是棍法,其中還包含著催發氣血的勁力。
將全身的所有毛孔,都在瞬間漲開,全身血液劇烈奔湧到了極點,氣力也催發到極致的爆發。
這本是起源於少林寺在元代,紅巾軍攻擊少林時候燒火老僧化身緊那羅王打退紅巾軍的傳說。
真假暫且不論,但這確實是化勁宗師瞬間拚命爆發力量的法門之一。
屬於“少林十三太保功”裡秘傳拚命的方法。
與嶽家拳裡長於“崩抖”的爆發力有異曲同工之處。
嶽德山橫槍“霸王開弓”馬步往外一架,崩槍發力,將李春初的槍杆朝外崩出。
接著就是一聲長嘯。
他全身的汗水都被他奔湧的熱血蒸騰起來,繚繞身邊如神聖仙佛般的白霧更是濃鬱,直如天將臨凡,天王降世。
他的眉心之中更是竟然滾落了一滴紅寶石般的血珠,從鼻梁一直流到唇邊。
嶽德山一發勁之間,從上到下,血在身體裡奇經八脈裡各個穴竅之中衝刷抖動,全身的精神體力推至極限,多出一分就不是殺敵而是自殺了!
一槍刺出,爆發力量迅猛無匹。
白虹貫日。
嶽德山的身體和掌中的虎牙槍,在空氣之中仿佛是衝破時空長河的魔神天將,含怒出手。
只有殘影陣陣,只有空氣被衝破的漣漪扭曲,只有讓人的視線無法捕捉的迅疾。
這一槍幾乎超越了所有人對武功的想象力。
凶悍凜冽之氣,撲面而來。
舍身一擊,竟是慘烈如斯!
昔年,聶政刺韓傀,荊軻刺秦王之時都有白虹貫日,是上天所降示的凶兆所現。
因此,這一招,既不給對手,也不給自己留後路。
你死我亡的拚命招數!
李春初面色平靜如水。
槍崩起的霎那間,他的身子一側,借著槍杆彈起的力道,已是轉成“**撣塵”式。
宛如一個勤快的美女,正在用拂塵撣去面前薄薄的灰塵,輕捷而毫不吃力地刺將過去。
跟剛才化槍為鞭猛抽下去,猶如天王降魔一般的磅礴氣象,簡直好像完全不是一個人用出來的同一套槍法。
峨眉的“玉女杆法”如行雲流水的變化已是被他使得出神入化,毫無煙火之氣,仿佛那樣慘烈的迸發不過是春風過耳,正該是被他這一招反擊一般。
若是不清楚的人甚至會以為兩人不過是師兄弟一起表演槍術,而不是生死相搏。
但是在場的人沒有人會這麽想。
他們聽到了“嘩啦啦”如同海潮拍岸的水響的聲音。
這個時候,居然還會有人煮水?蘇燦和蘇黑虎兩人吃驚地對望了一眼。
陳享的臉色更加白了,白得透明。
梁坤卻是臉漲得通紅,喃喃地擠出一句:“這是氣血奔騰的聲音!”
在場幾百人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的氣血奔騰爆發的聲音。
嶽德山完全是避無可避。
但槍尖竟然停了下來,正頂在他喉結處。
發紅的槍尖甚至已經灼傷了他的皮膚。
他已經忍不住吞咽口水,然後就感覺到了槍尖的尖銳之處劃破油皮的絲絲痛楚。
猛然間,他手中的沉重的虎牙槍杆被李春初一腳踢中,以他的功力居然完全拿捏不住槍杆,仿佛被絕大無匹的巨象在發力向外飛奪一樣,虎牙槍被踢得飛上了天空。
八旗兵專用的獵虎用虎牙長槍,通體長九尺一寸,槍長兩寸八分,以硬木製成,槍頭長七寸,其上部是銳三角形槍刺,下部有兩個向外突出的倒鉤,鉤尖鋒利,槍頭下有紅纓,槍杆下有鐵鐏狀尖刺,淨重八斤二兩。
嶽德山的虎牙槍是特別製造的,比一般虎牙槍要粗重得多,足足有一丈四尺四分長,重量超過十二斤。
就是馬上作戰的丈八馬槍也不過如此長重。
平日裡,練槍法的人用來打熬筋骨氣力的練習用槍也就是這個重量了。
嶽德山能夠用這樣的槍來對敵交手,已經是一等一的神力了。
現在這把槍卻像沒有重量一樣飛上了天去,好半天才像巨弩發射箭鏃一樣破空落下,深深地插進地面。
插到只剩下一個槍頭和紅纓共尺余長留在黃土外面。
嶽德山沒有震驚,只有深深的,深深深深的挫敗感。
他本來覺得廣州府裡雖然藏龍臥虎,南拳一脈的高手不少,但他覺得不過是像慶福、蘇燦這樣的就已經頂天了。
蘇燦的武功不弱,只是過於走靈巧一路,失之勁力不足,嶽家槍法完全可以克制住,結果交手的時候果然如此。
慶福他雖然見過卻沒有交過手切磋。
但他看來慶福的鎖喉槍雖然賊,但是勁力上還是有所欠缺,以嶽家槍的雄烈剛猛,自己化勁宗師的力量,戰勝雖然可能要費手腳,但必勝的信心還是有的。
峨眉槍他不是不懂,也見識過完整的峨眉槍法。
這個大胡子李老道的峨眉槍術卻完全打破了他過去對槍術的一切信心。
同樣的槍法,他怎麽就能夠使出這樣的效果。
力量,他比自己要大得多,槍速,也比自己快的多,甚至連招法,雖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傳絕招,在槍法中也完全不存在什麽奇怪的招式,只是組合出來,自己爆發出近乎全部的能力卻是敗得如此的慘!
他簡直無法接受!
不僅僅是輸,而是各個方面都被人碾壓的輸!
這才無法接受。
對於一個強大到極端自負驕傲的人來說,擊敗已經是一種恥辱,被全面碾壓的擊敗是折辱、羞辱、屈辱。
嶽德山想到了死!
他正要一頭向槍尖上撞過去,就這樣血淋淋地死在槍尖上,也算是善槍者死於槍。
他心念一動,那條槍的槍頭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似的突然消失了。
然後腿彎處重重地被掃到,他不由自主地就“噗通”跪倒在土地上。
槍頭又重重地架在了他的肩頭,如五行山壓住了齊天大聖一樣,任憑嶽德山怎麽用力就是起不來。
“你——”嶽德山嘶吼著。
“你什麽你?嶽家槍被你使成這樣還敢出口?還敢說什麽精忠報國?”
“還敢胡吹大氣說什麽見一個抓一個,就憑你這身官家虎皮來抓,有本事去抓洋夷抓鴉片鬼抓賣國賊!”
“在這裡跟我們抖威風,呀呸!”
“先回去跟你師娘再練十年扎槍吧!”
嶽德山滿面通紅,梗著的脖子一下就低了下來。
其實並非是嶽德山的本領不夠,而是他已經被李春初打掉了心氣,打掉魂魄。
整個精氣神都掉了幾個檔次,他的力量再大,這個時候在李春初的槍下卻是半點能為也施展不出來。
李春初松開了他肩頭的大槍,把自己手裡的白蠟杆子朝人群一扔,梁坤飛身出來,一手接住,滿面喜色。
李春初走到那插入土裡的虎牙槍前,冷哼一聲,猛的一腳,踢在槍身之上。
槍杆就像出洞的蛇一般猛地向上一竄。
李春初進步屈膝摟去,仿佛是在稻田裡收割成熟的稻子一樣兜卷住槍杆,隨手一拔,長長地槍,就從土中徹底的拔了出來。
看起來輕描淡寫,其實這就是少林心意把樁功裡化出來的。
剛剛李春初擲出去的槍,深深扎進地裡,就算是天生神力的高手也沒法一下拔出來。
而李春初自己卻是一腳一摟就拔了出來。
仿佛是拔出地上一根狗尾巴草一樣
“撥草尋蛇,用的是一股掀勁。真是漂亮到了極處!”蘇燦滿臉震驚不亞於李春初擊敗嶽德山的那一槍。
“幫主,什麽?”蘇燦旁邊一個壯年乞丐疑惑地看向蘇燦。
“剛剛那根槍插進土裡,就算是一流高手都難以一下拔出來。李道士一式撥草尋蛇掀勁一翻就起來了,這道士功夫深厚到極處了,就是董海川、楊露禪也不過如是而已!”
那壯年乞丐聽得迷迷糊糊,半天也沒琢磨清楚。
畢竟武功本領,發力體會沒到那個層次,沒有體味過是完全想象不出來,這個裡面的技巧和門道的。
李春初握槍在手,意味深長地說:“昔年,順治皇帝入關,虎牙槍下冤魂無數,今日便去一去冤魂,入土洗一洗怨氣!”
說罷,雙手一振,那刀砍斧剁都損傷不得的虎牙大槍,在他手中斷成四截。
落在地上,發出一陣金鐵交鳴的聲音,仿佛是百年前的冤魂發出的怒吼和呻吟!
但對於嶽德山來說,折斷這槍,並非不心疼,但是拔槍斷槍卻是給他更大的震驚,心動之色不亞於蘇燦。
此刻,他才深深地體會到對手的強大!
他從地上站起來,深深地一揖,道:“道長武功通神!在下佩服!我這就回去再練十年,十年後再請道長賜教一二!”
說罷,轉身就走。
人群無聲地讓開了一條路,看著他落寞而去。
待嶽德山的身影走出數丈遠,人群驀然發出一聲歡呼,接著這歡呼越來越大,越來越響,直至彌散整個佛山鎮。
李春初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朝歡呼的群眾拱了拱手,施施然地走了進天海酒樓。
梁坤、蘇黑虎這些人如同捧鳳凰一樣簇擁著他進去了樓上的雅間。
雅間裡那些吹拉彈唱的風塵,咳咳,失足女也一個個用如水的眸子望著他,恨不得衝上來和著水將李春初一口吞了下去。
跟著上來的還有蘇燦一瘸一拐地走著。
“黑虎,這次是我幫你出頭挨打,你可要加錢啊!”
“講呢啲,切——”
“嗱嗱嗱——係唔係咁樣先(是不是這樣啊),快啲磅水畀錢(快點掏口袋給錢),哇!我嘅腳趾公(大腳趾),好痛哇——喂!”
“死蠢!踢人膝頭哥,痛死罷就——”
蘇燦和蘇黑虎兩條損友互相開著玩笑,一路攙扶著走了上去雅間。
蘇燦走進雅間就立刻跪倒在地,道:“蘇燦拜見前輩!”
他的官話可比蘇黑虎的官話好得多,一點粵地口音都沒有。
“你們廣東五虎的關系那麽好, 你跪我作甚?快起來——”李春初伸手將蘇燦拉了起來,示意讓他坐下。
蘇燦也很是爽利,大大方方坐下道:“小人多謝前輩搭救,小人首次遭遇這等高手幾乎命喪九泉,前輩出手救我,萬難回報,卻是怎麽也要說一聲感謝!”
李春初舉手打斷了蘇燦的話,笑道:“感謝的話也不必說了。你養好傷再來說這些不遲。我只是好奇,你的武功是怎麽學的?”
蘇燦笑道:“不瞞前輩,我原是長沙人,家裡頗有資財,自幼喜好練武,不惜重金到處尋訪名師學藝,八拳、龜牛拳、梅山拳、幕阜拳都有涉獵。
後來在香山跟少林一個姓洪的俗家老拳師學了少林一路看家拳、醉拳和五郎八卦棍法。
就去考武進士,結果因為我不懂韜略文章是作弊進去的,雖說中了武狀元,卻是被人揭穿,丟了功名,抄家成了衣食無著之人。
我那時候想不開,天天喝得爛醉如泥,醉倒街頭,乞食為生。
是黑虎兄和梁兄激勵我自強奮起,我便將所學武功融入醉拳當中,最後竟是成了廣州府丐幫的頭領。也被廣東父老稱一聲‘廣東五虎’,其實真實所學尚不如黑虎兄和梁兄精深。
只是個好出頭的毛病,這次,丐幫弟子聽說黑虎兄這裡有麻煩,我便趕來助陣。
只是不料這嶽德山武藝如此高強,我也是技不如人敗下陣來。若不是道長出手,我就在這天海樓下交待了!”
“你師父可是洪文定?”李春初問道。
“啊——道長怎地知道我師父的名諱?”蘇燦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