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無拳,意無意,無意之中是真意。
李春初就已經通過他熟悉到無比,甚至不需要記憶都可以隨意動作的少林羅漢拳觸摸到了那種武功真意。
少林寺是禪宗祖庭,是曹洞宗的佛法傳承處。
少林的武學自然也是受了禪宗佛學的影響,甚至武學的意思表達也是禪宗的方式和意境。
武術,在少林本就是為了修禪而存在的。
正所謂:達摩東來一字無,全憑心意下功夫!少林本就是禪宗祖庭,講求的就是修心,修的就是清靜心。
六祖慧能在廣州法性寺傳法時,院中風吹幡動,一個和尚說是風動,另一個說是幡動。這時慧能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壇經》中有雲:“一切萬法,盡在自身心中”。
心外無我,心不動,則一切不動。禪宗的修行特色,就是要拋棄一切形式,直接以內心與整個世界天地進行深層接觸,以明心見性作為修持的目標。
就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少林武術的極致是練就不動之心。
而此時的李春初的神意已經完完全全沉寂了下去,沉寂入一種“恍兮惚兮”的感覺中。
仿佛天地未開,宇宙未分,自身都甚至完全不存在了,只是一片空茫。
老子在《道德經》說:道之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在老子看來,“道”是“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由極其微小的物質所組成的。雖然它無形無象,肉眼不能看見,但確實是存在的,萬物也都是由它創生的。
而李春初自己的本心就是那個“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的道,就是創發無數精彩的初始,就是那個存在又不存在的“一”。
一切萬法,盡在自身心中。一切外物都不過是自己的清淨心所衍生的。
心所指引,以本心為依據去觀察萬物的本源,去了解萬物萬事的根本。
這時候李春初已經在一片沉寂的廳裡站立成為一個羅漢拳的樁功初始。
尾閭下垂,松肩墜肘,實腹圓腰,氣沉丹田。
不追思過去,不幻想未來,不留戀眼前,自然恬靜歸空。
佛教講一切本自具足,本心能生出萬法,這就好像千千萬萬不同的人都是從胎兒慢慢長大的,一切顯現都由心出。
他現在就是一粒種子,一個胎兒,一片混茫的初始。
在梁坤看來,李春初已經入定了。
而這種入定已經不是一般的氣沉丹田,而是全身所有的勁力血液都在收斂,收斂成為一個小小的點。
梁坤看著李春初,他的人還那樣站在那裡。
但是已經仿佛根本不存在了一般,在梁坤的感知裡,那裡甚至沒有任何存在。
明明人還站在那裡!
整個世界已經完完全全沒有了,不存在了,只有一個極小極小甚至無法讓人察覺的沒有任何顏色的點。
就像是宇宙爆發前的奇點一樣。
心已經是清靜到寂滅涅槃之中。
梁坤有點擔心李春初永遠不能從入定之中醒來。
因為,梁坤雖然沒有達到丹勁的程度,但對於勁力的把握已經是大師級,完全知道如何把握自己身體所有的筋骨皮膜、氣血經絡、內腑運動的狀況,同樣也明白李春初突然在這個時候拿捏入神就是已經到神佛那般明心見性,妙明真心的時刻,一旦拿捏好,成功了就是進入“空明不壞”。
如果失敗了,要不就是觸摸了一下跌落,只是留下遺憾,留下以後進步的可能;要不就是內斂到無法自拔,就這樣永遠不能醒來,在佛家稱作“坐化”、“涅槃”,在道家稱作“羽化”、“屍解”。
不一定是死,但就和植物人一樣對外界無知無識。
如何醒來,那就是看李春初的心靈可以強大到什麽地步,看他對空明清靜心的了悟到了什麽地步。
而此時的李春初雖然已經完全進入了空明的狀態,但仍然有一點埋藏得極其深層次的意識。這一點深層次意識就是種子的胚芽,就是發生萬物的“一”。
他的意識就如一點亮光,微弱,卻開始存在,而這亮光仿佛是不可捉摸的自己在按照應該存在的軌跡自由旋轉的粒子,旋轉著、光亮著。
仿佛是一瞬間,又仿佛過了無窮無盡的歲月。
那微弱的亮光已經照徹一切混芒。
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的光不知從何處來,也不知向何處去,就是無比的光亮,柔和的光亮,讓人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歡喜愉悅。
他開始看見了,看見了星河的旋轉,看見了星系的演化,看見了時節的春生秋藏夏熱冬寒,看見生命的生死成長凋零,看見了世間的繁華破敗,看見了一切精彩,也看見了一切落寞。
劫生劫滅!
這就是人心,君子養心莫善於誠。
誠是什麽?誠就是真實!
所有的詭詐,所有的欺騙,所有弄虛作假、嘩眾取寵、欺世盜名都不能敵過真實,在真實的至誠中,全部都是虛妄!
虛妄終究是要破滅的!
而真實卻永恆的!
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
堪破至誠之道,就是明白了真實的為人的道理。
梁坤忽然看見了李春初動了一下,極慢極緩卻是極堅實地動了一下,僅僅一下,就如同充斥著整個天空和大地的迷霧消散一樣,整個所處的世界都陡然間清晰真實得纖毫畢現,仿佛光華灼灼的日月照下一般。
李春初全身的氣血都似被春風吹拂過的原野一樣,活潑無比,新鮮無比,燦爛無比。
初生嬰兒也不過如此。
梁坤愣在了那裡。
他看到了,感覺到了,但總覺得這個師父宛如新生了一樣,他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
李春初已經邁步向他走來,梁坤卻感覺如同少林大雄寶殿中的佛像活了過來,從蓮座上起身向他行來一樣。
李春初一路走來。
那些他身邊的鐵線拳館的弟子們都是一個個雙掌合十,拜倒在地。
“南無阿彌陀佛——”的聲音不絕於耳。
梁坤,甚至包括陸阿采、黃麒英、林福成這些人都不由自主地拜倒在地,口稱:“南無阿彌陀佛。”
李春初扶起他們,輕聲溫和地說:“多謝你們幫我護法,我成功了!”
他的確成功了,成功的進入了丹勁,將自身化作了一粒圓坨坨、光亮亮、無垢無漏的金丹。
這個金丹,並不是道家修真的金丹,而是達到了一種對自身的掌握隨心所欲,無所缺漏的表示。這樣,就像道家所說的金丹一樣,形、精、氣、神結成黃庭陽神金丹,進入先天,與本心相合。
在武學之上,就是可以隨時隨地去集中精神氣血,調整全身的重心,瞬間刺激迸發出身體潛力,使全身在刹那之間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做出常人無法想象的活動。
而通明了本心之後,李春初就進入了儒家所說的:至誠之道!
也就是孔子所說的: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跟隨真心,不跟隨所謂的規范,卻不逾越真正的規范。
今日正好又是冬至日。
正是一天白天最短,黑夜最長的時候,從今天開始,白天就在一天天變長,黑夜就在一天天變短。
也就是陽氣初生的時日。
正是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冬至過了以後就是過年了。
對於中國人而言,過年是最最重要的一個節日。
甚至遠遠超出了節日的范疇,是一個全民最喜慶的時刻,無論老少男女貧富貴賤。
李春初和陸阿采一起走在街道上面。
本來是大家都很忙碌的日子,鐵線拳館的弟子和仆役丫鬟老媽子大妗姐都在拿著掃帚抹布雞毛撣子四下裡擦的擦、抹的抹,掃的掃,忙得熱火朝天。
梁坤敞著棉袍,正四下裡指揮著這些人折騰著,一個個忙得四腳朝天。
就連林福成這個大弟子也正在鐵線拳館的旗杆上把大旗請下來,換上一面新的錦緞旗上去。
武館原本就是家人徒弟合著夥湊起來的力氣行,武林規矩有。生意規矩卻是沒什麽,掰著手指頭都能算得過來,眼看就要年尾了,大家滿心思的想去行下花街, 湊個熱鬧,大的小的,都是越鬧越歡騰,一半乾活,一半都是在各種嬉鬧。到了最後,連堂堂鐵橋三梁坤梁三爺都只能是搖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拿他們沒法子。
這裡最清閑的就是李春初和陸阿采。
自從李春初練成丹勁大宗師之後,那些武館的弟子和下人們看他就跟看活神仙一樣,哪有讓活神仙去幹這些的,哎呀呀!那是要折陽壽的喲!
陸阿采雖然身手矯健不下於少年,但是人家不但輩分高,而且八十多歲的高壽,俗話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種老寶貝你讓去幹活,那不是沒規矩,那是沒人性!
好吧,這一個活神仙一個老寶貝,就隻好恭請他們二位出去遛彎比較是正理!
廣州的花街不是熱鬧,而是特別熱鬧。
據說,從唐朝起,廣府民間已經有專門栽培以供賀年的年桔。到了明清時期,年桔在芳村、番禺、南海等地均有種植。廣州芳村的花棣(今花地)已是到處搭起一排排竹棚,裡面擺滿了各種各樣用佛山燒出來陶盆栽種著鮮花、鮮果,還有各色顏色鮮豔的金魚和熱帶魚,這裡就是“花街”。
年桔、水仙、桃花是最多的,還有蝴蝶蘭、劍蘭、佛手果、富貴竹等等,林林總總,琳琅滿目,便是李春初和陸阿采兩個也都在人群中走走停停,看得又新奇又開心。
這樣的熱鬧,真的不下於成都“遊喜神方”,鬧花燈那般。
卻是驀然聽得前面爆發出一陣極大的喧囂起來,只見前面一座搭得極高的彩樓正在不停地搖晃,街上的遊人都開始驚惶走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