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青國,曾繁華一時,然其帝趙衝,首級竟斬落於越國猛將陸炎長劍之下,赫然懸掛在京師城樓之上,昭示晉青天下百姓。
一夜之間,江山易主。
越國鐵騎次日便席卷整個晉青國,鐵騎所至之處,皆施以三日屠城之酷刑。一時之間,天地變色,血雨腥風彌漫在這天南小國,說盡蒼生苦難。
——興,百姓苦;亡,亦百姓苦。
青嵐郡遠在京師數百裡之外,雖還未遭越軍鐵蹄踐踏,但城池早已空蕩如也。
郡城外的崇山峻嶺之間,一支隊伍正艱難跋涉於密林霧靄下。
“娘,我們要去哪裡呀?”林鴻睜大了一雙清澈的眼眸,坐在老舊的牛車上,對著身著粗布麻衣的母親問道。
那頭老水牛已然垂暮,盡管載著的只是廋弱的母子二人,卻仍喘息沉重,四腿顫抖不已。
車隊蹣跚前行,左側是奔騰咆哮的激流,若不慎墮入,瞬息之間便會被滔滔白浪吞噬;右側則是陡峭懸崖,千仞壁立,其間藤蔓交織,毒蛇潛伏,稍不留神,便可能被荊棘割傷肌膚,或被陰暗洞穴中竄出的花蛇噬咬。
“乖孩子,咱們是在逃難。”婦人將林鴻摟在懷裡,輕輕拍打著他的背,試圖安撫他。
“那我們何時才能回家呢?”林鴻再次追問。
婦人眼眶不禁濕潤了,她搖頭輕歎:“我們,回不去了。”
林鴻聞言,愣住了,這話似曾相識,他記得他曾經詢問在前線征戰的父親何時歸來,母親的回答也是如此。
“爹爹,再也不會回來了。”
正值午間豔陽高照之際,山野間卻突起陰風陣陣,鬼魅般的黑影在樹林間飄忽閃爍。天空瞬間晦暗,烏雲蔽日,一道幽紫色的雷霆直擊山巔,山巔上千年古樹應聲爆裂,熊熊烈焰在狂風中舞動。
山石滾落,尖叫聲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而後,一切歸於寂靜,所有人都停下腳步,四周只剩下風聲在山林間疾馳呼嘯。
林鴻緊抱住母親,把小臉埋進她的懷中,可是他顯然察覺到了母親同樣在微微顫抖。
“孩兒不怕,孩兒不怕。”婦人低語著,反覆安撫他。
山頂火光很快便熄滅了,豆大的雨滴灑落在山谷之中。
母親將車上的稻草覆在林鴻身上,雨水沿著草莖流淌而下,林鴻絲毫未被雨水打濕。
隊伍中怨言與咒罵連綿不斷,但終究還是重新踏上了征程。
林鴻蜷縮在母親膝上,聽著雨點擊打在草簾上的聲音,劈啪作響。
他用稚嫩的聲音詢問:“娘親淋濕了嗎?”
“娘沒事,你別擔心。”母親柔聲回應,聲間中充滿無盡的愛憐。
就在此時,崖壁之上突然傳來如同雷霆般震撼的馬蹄聲,隨後便是一波又一波的駿馬的嘶吼。
仿佛有千軍萬馬在高崖之巔降臨!
“咕咕咕咕咕咕咕——”
詭異的叫聲在暴雨洗禮的山谷中回蕩,似鳥非鳥,似猿非猿,令人心驚膽寒。
“世道混亂,民生多艱~”這聲音渾厚有力,顯然是以極其深厚的內力送出,才得以響徹山野。
人們心中均是一凜,料想怕是遭遇了山林中的強人。
“我等乃是長劍幫兄弟,越國惡賊已繞道鄰國,在青門縣設下埋伏,諸位即便逃了離青嵐郡,也難逃一死。”話音未落,人群立刻陷入恐慌與混亂。
信者愈發驚懼,疑者亦是滿心惶恐,當然,他們此刻更懼怕的是眼前忽然冒出來的長劍幫。
“越國賊子的暴行,諸位鄉親想必早已耳聞,男子殺戮殆盡,女子淪為玩物,如今你們往前也是生死難卜,倒不如將幼童托付於我長劍幫,我幫也借此時機,壯大實力。”
數十道身影沿著崖壁上的鎖鏈滑下,穩穩立於山岩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這一群無助的逃難者。
雨水打在他們那灰黑鬥笠上,沿著蓑衣,如柱般流淌。
“在這亂世之中,對我長劍幫與諸位而言,都是一個機會。”領頭男子擲地有聲地說道,他朝著這支苟延殘喘的隊伍抱拳示意。
林鴻從草簾縫隙中偷偷張望,遠遠的,只能依稀看見那灰黑色鬥篷下的一雙明亮且堅毅的眼睛。
“娘親,他們是什麽人?”林鴻悄聲問道。
“他們是長劍幫的的大哥哥們。”婦人回答。
“不滿十歲,有習武資質者,無論男女都可加入我長劍幫”眾人尚未回過神來,長劍幫的男子便拋出了他的征集條件。
待眾人回過神來,紛紛哭喊著將自家孩童送到那些蓑衣裹身之人身下。
小孩兒們看著父母將自己留在崖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坐在泥地裡烏央烏央哭成一片。
蓑衣男子們紛紛從山岩躍下, 銳利的目光在一眾稚童之間掃視,偶爾彎腰探手,捏一捏娃娃們的手腿。
蓑衣男子精挑細選,最終隻帶走二十名孩童。
而林鴻,赫然便在這二十名被選中的孩童之中。
此時,他正被一名蓑衣男子用粗麻繩系在胸前。
林鴻兩眼噙滿了淚水,他的娘親倚靠在牛車邊,手握木欄,淚如雨下,絕望而又無力地凝望著他。
“鴻兒,你安心跟他們去,不必牽掛為娘。”婦人泣不成聲,哽咽著叮囑林鴻。
林鴻除了不住地呼喚著他的娘親,別無他法。
“剩下的娃娃各自帶回去吧,若有緣分,我等自會再相見,祝各位今後安好。”領頭的蓑衣男子說道。
林鴻看了他娘親最後一眼,蓑衣男子便將他整個罩在寬大的蓑衣之下。
“咕咕咕咕~”
蓑衣男子吹響了一串奇異的口哨。
這群長劍幫的高手們一躍而上,抓著懸崖垂下來的鎖鏈,踩著濕滑的山壁,消失在山崖上翻騰的白氣水霧之中。
馬蹄的轟鳴聲在頭頂回蕩,踢踏之聲音逐漸遠去,直至消散得難覓蹤跡。
逃難的人們呆滯地佇立在原地,四下寂靜,不時傳來幾聲幼童的啼哭。
一些人緊緊抱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孩子,另一些人則軟弱無力地癱坐在木車上,她們不知道自己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
天空中悶雷低鳴,逃難的隊伍再次啟程,前途迷茫,無人知曉等待他們的將是何種命運。
生亦或是死,此刻似乎已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