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大意,急忙尋一角落,唯恐受到靈氣噬體,坐下調息靜氣。
可當他低下頭時,卻發現自己的手竟然有些透明。
仔細觀察之下,他的肌膚底下是一層淡藍的水色,水中有許多像脈絡似的細小管道。
“這是什麽術法?”
薛平有些愕然,可不等他多思索片刻。
轟——————
耳邊劍鳴一振,眼底被一片銀白色籠罩。
他眉頭緊皺,微微眯起眼,眼裡流光運轉,不受其影響,伸手翻出搬甲符,要將其引動。
可下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吸力將他朝後拉回!
嘩啦啦一聲,薛平瞬間覺得自己像是化作了一條水帶被一個旋渦吸了回去。
噗——
薛鳴驚訝的發現自己的養父剛剛憑空消失又轉眼從空中掉下,他急忙跑過去,卻瞧見老爹直接就地打坐,開始調息靜氣,閉眼前吩咐道:
“鳴兒,立刻發送信號,傳訊鎮魔司!”
薛鳴知道是出事了,也不敢多問,急忙從懷裡摸出一道傳訊符,翻手豎起,用靈氣引動。
噠——————
若是有人以神識勘察,立馬就能發現有一道無形的波紋從他身上擴散出去。
薛鳴焦急的盯著養父閉目調息,接著又看了看其身後已經幾乎快要完全彌合的碎花,有些猶豫要不要去接觸。
可接下來,他忽然發現眼前閃過一道雪白的影子,化作一道流星從他身邊經過。
接著,又有一道清風吹過,他下意識的偏轉過頭,余光瞥見了一襲青衫。
“是他!”
“難道是他打傷了老爹?”
薛鳴內心天人交戰,不過轉瞬之間就下了決定,他咬了咬牙,又從懷裡摸出一張淡黃色的輕身符。
他並指一夾,將輕身符束在額頭,引動丹田內並不多的靈氣,嘴裡念叨著:
“敕!”
刹那間,符篆化作一個淡黃色的文字虛影湧入他的身體。
薛鳴隻覺四周的風正鑽入自己的四肢百骸,雀躍的擁護者著他。
他回頭看了一眼老爹,而後眼神堅定,轉身朝著那襲青衫追去。
雖然青山男人速度同樣很快,但他總算是勉強能看到那道背影,遠遠的吊在身後。
奇怪的是,他竟然發現一路上所有人都像是無視此人一般,一路暢通,反倒是他被行人阻礙,與那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倏忽間,青衫男子又再度消失在他的眼前。
“又讓他給跑了!”
薛鳴極為惱怒的大罵一聲,他焦急的試圖朝著周圍搜尋。
這時。
哢嚓哢嚓哢嚓——————
破碎的聲音接連響起。
緊接著,接二連三的碎花屏在他的眼前出現,而後一道寬敞的水幕橫在天地間。
“這是什麽?!”
薛鳴本能的感知到危險,躊躇之下,那橫亙大半個城西的水幕忽然朝外迅速擴張,瞬間穿過他的身體!
轟——————
天上響起恐怖的震動聲。
薛鳴被震倒在地,茫然的望著眼前一幕。
緊接著。
“哞————”
一聲痛苦而又悠遠的哞叫聲打斷了他的震撼,隨後一道新月直衝上天!
薛鳴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一臉震驚的看著那頭小山一般的妖獸,可更令他震撼的是青衫男人這一劍。
如此威能的一劍恐怕連他老爹都扛不住!
他老爹身為鎮魔司校尉,近百年的討魔經驗,實力本就比一般仙宗子弟強上不少,已經到了紫府最後一小境觀照境,可他也沒見過自己老爹能使出這麽強的一擊。
難道此人是金丹境高人?
可今日讓他驚駭的事遠不止於如此。
下一刻,一道橫貫天邊的赤芒不僅灼傷了他的眼,就連體內的靈氣瞬間變得狂暴起來!
薛鳴頓覺五髒六腑像是被細密的刀子切割,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眼耳鼻開始滲出液體。
就在他即將被靈氣反噬身死時,一隻寬闊的大手抵住他的背心,而後渡入一股雄渾的靈氣、
“還不快運功調息!”
“老……爹……”
“閉嘴,快!”
薛鳴順著與自身同源的靈力運起渡魔心經,疏導、安撫體內不停流竄的靈氣,迅速將其安撫下來。
築基期練氣時,雖然能吐納外在的天地靈氣,將其暫存在體內,可靈氣畢竟無主,像是暫留的過客,稍有不慎,這過客還會暴起衝突。
而開辟紫府後,修行以先天神識馴服無主的靈氣,將其為自身所用,修行才算是初步的登堂入室,能夠迅速鎮壓過客。
但唯有結成金丹後,以先天一炁為源,練氣化精,將一身靈氣徹底轉變為能夠內生的真氣,才有徹底擺脫反噬的可能。
“老爹,我……”
“別說廢話,我們先走!”
一調息完畢就發現養子消失不見,薛平又怎麽不知曉養子的性子?於是順著他身上的鎮魔司信號一路來到此地。
“奇怪,按理說其他人應該比我先到才對……”
懸空而浮的天街正化作齏粉漱漱而下,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時,薛平忽然又感知到了什麽,皺著眉頭望向廢墟。
“李老四?”
“老爹?”
“你等著。”
薛平一個閃身衝進了廢墟,幾個呼吸之後,手裡提著一名圓潤的胖子走到薛鳴身邊,拉住薛鳴。
“走!”
可下一刻,三人全都被定格在原地。
哢嚓哢嚓哢嚓————————————
空中忽然出現了漆黑的裂縫,凡是與之相鄰之處,全都被其無聲的撕裂,而後吞噬一空!
“?!”
一道寂滅而幽靜的裂隙悄然在三人中間若隱若現。
就在父子二人絕望的念頭剛剛升起時,面前忽然又吹起了一縷清風。
於是,裂縫消失,而定格的三人又鮮活了起來。
“老爹,這又是什麽情況?”
“別問,一會兒再說!”
薛平不敢再耽擱片刻,方才所發生的一切已經遠遠不是他這個層次能夠插手的。
然而,身側的廢墟裡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老爹,那還有幸存的人!”
“回來!”
薛平摁住養子,手裡捏住一根渡魔銀針,眼神不善的盯著來“人”。
在他的神識中,這是一個披著人皮的妖!
哢——————
正如他神識所感知,那“人”走到半途,忽然從中間一分為二,而後從一團銀白的薄膜中跳出個三米高的狼妖。
“妖魂……”
妖獸雖以修體為主,但自金丹境以後也會凝聚起一具妖魂,妖魂與自身軀殼外形一致,通常不會有所改變,不像人的陰神,既可以是本人也可以是自行觀照天地所感知的其他的事物。
狼妖眼神一片血紅,渾身散發出縷縷黑煙,像是口中的涎水一般,虎視眈眈的盯著三人。
“帶著他,跟緊我!”
薛平渾濁的眼中厲色一閃,手起一張驚雷符,輕喝一聲:
“敕!”
驚雷符瞬間崩散,化作一個澄黃的文字虛影,霎那間匯聚起天地靈氣,集成一道手臂粗細的雷電,向狼妖激射而去!
轟隆————
狼妖體表浮現出水網一般的藍色雷電,讓其哀嚎一聲,撞到地面。
薛平帶著養子二人從側面繞過,手裡銀針一指,射入到狼妖眼中,又驚起一聲嗚咽。
他雖能斬殺此妖魂,但也需得費上一番功夫,可三人如今的處境容不得他耽擱片刻,因此便以牽製為主。
然而。
事不遂人願,當三人剛衝出一段距離時,周圍又陸陸續續走出一大堆行人!
“老爹,他們越來越多了!”
“不要管他們,隻管跟我跑!”
二人早已給自己上了一道輕身符,一路將不少“人”甩在身後。
可薛平手裡的驚雷符越來越少,而那到橫貫天地的水幕雖然已經停止擴張,但三人距離出口尚有一大段距離。
這時,前方又湧出一堆人群,這一次雖然神識裡還是有銀白薄膜,可再沒有人的身體內跳出一具妖獸。
薛平不僅沒有放下心,反而有一種更加危險的直覺!
咻!
他手起渡魔銀針,一線直衝,一下子從二三十來個人的丹田處穿過,炸出一連串的響聲。
可當他將渡魔銀針攝回手中時,竟然發現其上有一縷黑煙附著。
渡魔銀針乃是以雷火精煉鑄就,輔以鎮魔司秘法護持,天然克制妖魔之屬,竟然能被黑煙侵蝕?
薛平心的不安越來越重,直到看到被銀針洞穿的人竟詭異的拚湊成一個奇行怪種時,驀然大喝:
“鳴兒,快閃開!”
他不敢試探其成色,伸手一翻,並指豎起一張淡紫色的雷火符,大喝一聲將其引動。
轟隆隆————
雷光一閃,而後一團巨大的火焰蘑菇轟然爆炸!
周遭的樓宇店鋪瞬間化為灰燼,火焰中無數人身翻滾!
可當薛平好不容用搬甲符護住三人時,那些火坑中的斷肢殘身迅速靠攏,不斷堆積而後越來越大!
“雷火符竟然也殺不死?”
他口吐鮮血,神情萎靡,丹田和眉心泥丸不停顫動,顯然是神識受創、靈氣過湧的跡象。
那隻殘肢拚湊而成的怪物瞬間已經突破了五六米,還在迅速擴張。
薛平心知再沒有退路。
火光裡,老校尉抵住牙關,神情嚴峻,鬢白的眉毛不停抖動,渾濁的眼裡逐漸銳利起來,如同一直匍匐老虎睜開雙眼。
他從懷中摸出一包符袋,抽出其中唯一一張紫色符篆,然後將其扔給不停咳嗽的養子。
“鳴兒,將他放下,拿著這袋符,等我引動青霄符後,看準時機離去!”
薛鳴愕然的看著老爹,顫抖著嘴唇,嘴裡軟綿無力,卻吐不出一具完整的話。
“老爹,我們……”
“混帳!忻水城發生如此巨變,我將傳訊的重任交付與你,你還在這婆婆媽媽,是要老夫死不瞑目不成!”
忻水城多年無大事,昨日還言笑晏晏的一家人,今日就突逢巨變,薛鳴不過二十出頭,又有幾時見過這種生離死別的場面?
孰輕孰重,他當然清楚,可終究心有不甘,尚存一絲僥幸。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甚至沒有時間給他過多思考。
然而老校尉那雙銳利的眼睛裡沒有一絲一毫商量的余地,鎮魔司的人,生死從來不由己,貪生怕死者概不收入,這是從他進入鎮魔司第一天就被訓導的鐵則。
薛鳴強忍淚水,咬著牙將符袋收下,點頭應下。
薛平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不再廢話,他顫抖著將那道紫色青霄符豎立在身前。
老校尉閉上眼,將自己那縷略顯黯淡的先天神識引入丹田之中,引動丹田本源,將要自身那一縷先天一炁強行引出。
紫府成就金丹者,需得以凝實的先天神識刺激丹田本源,將人誕生時伴隨的那縷先天一炁引出丹田,再以其為根本,先後將靈氣轉變為自身的真氣,而後觀想天地,從先天一炁中孕育出大道之感的精神具化。
自古以來,為何金丹被稱為大道之始,便是因為這一炁而生萬物的先天一炁,凡是大道術法,莫不是以先天一炁為引子而催動。
而這青霄符原本是至少要金丹境鎮魔統領才得以賜下,只因老校尉百年討魔,勞苦功高,因此特賜一張,原是用以觀摩大道、成就金丹而用,如今卻是要與妖魔玉石俱焚了。
他甚至來不及回顧自身一百多年的討魔經歷,酸甜苦辣也好,兒女情長也罷,即便是父子天倫,也早已被刻在骨子裡的職責消磨。
不過又是一次討魔罷了。
“因魔而生,則以魔而死!”
下一刻,薛平隻覺老爹身上的氣息迅速升騰,識海裡一陣動蕩!
“老爹這是做什麽?”
薛平隱隱覺得有些不對,老爹一路拚殺,已經消耗了不少靈氣,現在怎麽會突然氣勢大增?
緊接著。
薛平忽然眼皮一跳,感到臉頰一疼,像是被蚊蟲叮咬。
他低頭一看,早已破爛的玄黑製服上,細密的電弧正不斷跳躍。
下一刻。
眼裡被漫天的銀白電光充斥!
轟——————
驚天的雷鳴在耳邊捶響,如神人擂鼓,直震青霄。
可他已然耳鳴的腦中依然響起了老校尉沉穩的怒喝。
“跑!”
即便被雷電刺得眼淚直冒也怒目圓睜,薛鳴一往無前。
余光處,那道熟悉的身影逐漸崩散。
在漫天雷電裡,薛鳴奮力奔跑。
跑著跑著,忽然視線翻轉。
砰——————
不知什麽時候被加持的搬甲符破碎一空。
而後薛鳴看見了自己斷裂的半身,以及在雷霆劫火中尖叫哀嚎的人臉。
他嘴唇微動,終究還是沒能吐出完整的話。
“老……爹……”
視野逐漸暗淡,可下一瞬間忽然又被漫天雷霆充斥,數條雷龍直貫而下,在天空中拉起了一個囚牢。
一名虯髯大漢凌空虛度,大喝一聲:
“九霄雷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