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朱律健的亲兵可没朱律健那么好说话。
他们所奉行的准则只有四个字:主辱臣死。
皇帝的威严在这个时代是不容挑衅的。
挑衅,便是不臣。
不臣,就是战乱。
兴许他们的心里也没想那么多。
但基因早已将历史的轨迹刻印在骨子里。
或许可以总结为:生命恐惧死亡所以恐惧不臣——因为恐惧,所以要消灭。
和以往不同,朱律健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没免任何人的跪礼,只是静静的看着。
帝王的威严与杀戮的残酷充斥在整座行宫。
敢和官差叫板甚至动手的鬼头刀没有丝毫迟疑,利落的叩拜道:“镖师鬼头刀,拜见陛下。”
钱谦益的嘴巴还想倔强下,他倔强的盯着地上的石板,想要倔强的喊出一声唐王。
但开口之际,心神中生出莫名的悸动。
他能感觉到,如若喊出的是唐王,等待他的很有可能是死亡。
他要是死了,就再也见不到如是了,他不能死在这!
“草民叩拜陛下。”
紧张的气氛突然散了。
就在两人盯着地砖的时候,朱律健白了那个吓了他一跳的亲兵一眼,只见这家伙正得意的和另一个挤眉弄眼。
什么君辱臣死的总结在这一刻突然站不住脚了。
这就是一个小狗腿子。
机警的小狗腿子突然发现陛下没好气的在看他,一呲牙,连忙板住脸,做出认真站岗的样子。
“平身吧,鬼头,你搀扶下这位草民,他的身子骨看起来也不是很硬朗了。”
“好。”
有几分凶蛮的鬼头刀快速站了起来,又把钱谦益两边一夹着,提了起来。
朱律健仪态从容,将问题又问了一遍:“你的夫人是柳如是吗?朕曾听闻那是一位忠君爱国的奇女子,虽白玉微瑕出身烟柳,但其才情之卓越,其品性之高洁,皆远胜名门贵女。”
钱谦益突觉鼻子一酸。
突然有种浑浑噩噩了半辈子,终于遇到知音的感动。
多少年了,有多少人在背地里嘲笑他,戳他脊梁,奚落他晚节不保。
只因他这个糟老头子娶了一位秦淮楼女。
他也确实是糟老头子,所以他百口莫辩。
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柳如是能嫁给他,那是他的福分,此女只是错生了肚皮,若出身富贵,何须依附他这个老东西?
“回……回……”
眼看着钱谦益突然老泪纵横,朱律健也是懵了,连忙解释道:“别慌,朕没想和你抢女人啊。”
感动的钱谦益擦了擦两行浊泪,口齿终于流利了起来,连忙回道:“回禀陛下,拙荆正是柳如是。”
那就没错了。
“你是辞官归乡?”朱律健再问。
历史上,钱谦益就是在1646年称病辞官的,其实他根本没病,这老小子在历史中一直活到了1664年,享年82岁,之所以辞官,可能是他感觉自己在清廷不受重用,也可能是想回家抱柳如是,就是不可能因为病。
“回禀陛下,草民是被贬回原籍的。”
这和历史不一样!
朱律健好奇的继续追问,钱谦益就把在京城的遭遇说了出来。
弘光帝一次又一次的被请出来,又一次又一次的关回去。
于是乎,他这个两朝臣子就很尴尬。
最终触怒了清廷,被贬黜了。
“那你现在是要回家?”
“是。”
“陛下,我有话说。”
朱律健好奇的看向鬼头刀,钱谦益也看了过去,还当朱律健不存在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哦?说。”
鬼头刀回道:“这老小子不是想回家,他想回北京城,去效忠他的弘光帝。”
此言一出,大殿的气氛多了些许寒意还有审视的目光,那是犊子们的目光。
朱律健险些笑出来。
文坛祭酒这么崇高的称呼,和智商应该有些关系吧?
他怎么就信了那些蛮子的鬼话呢?
朱律健看着鬼头刀问道:“你信吗?”
鬼头刀干脆回道:“不知道,但我觉得,您才是皇帝,毕竟满人是畏惧您才使了这么多的心眼。”
此话一出,鬼头刀就收获了八道欣赏目光的赞誉——来自房间内四个明哨,还有四个暗哨。
朱律健再看向钱谦益:“你觉得呢?”
钱谦益兴许是相互聊了几句感觉不错,竟然大着胆子回道:“草民觉得若只有弘光帝,此言断不足信,但有陛下您相助,此事大有可为。”
这话……倒也不差。
可见智商还是有的。
“那依你之见,是朕去帮你的陛下,还是你的陛下退位让贤啊。”
钱谦益恭敬回道:“此事非草民能够断绝,但草民以为,无论是陛下帮助草民的旧主,还是草民的旧主让贤给陛下,那都是大明的天下。”
老滑头。
让他表态是不太能了。
朱律健再问道:“那你是想回家,还是回京,想好了回答,欺君是死罪。”
钱谦益迟疑再三,咬牙道:“回京,草民愿为两位陛下与清廷斡旋。”
“嗯,你的心意朕知晓了,不过你要将刑期服满,来人,将此人送到纺织厂,纺织厂缺个老头儿打更。”
钱谦益:???
“你那夫人柳如是一个人也不安全,你给她写封信,就说你重新成了汉臣,邀请她过来,朕念你心怀大明,有博爱之心,特允许你们夫妇相伴打更。”
汉臣!
钱谦益的心悸动了一下。
说实在的,只要能获得重用,只要能施展他的所学,其实在弘光帝那还是在隆武帝这,也没什么差别。
总比在清廷那好。
他那倔强的夫人因为他献城祈降,气的都跳湖了。
可那献不献城怎是他决定的了的。
“好,那臣谢陛下隆恩,只是不知道纺织厂打更这是几品官?”
打更的几品?
这个问题朱律健还真没想过。
“你要有品,得服完刑,不过朕可以封你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谁让你夫人比你有骨气呢。”
钱谦益的眼睛亮了!
连忙叩拜了下去“谢陛下隆恩!”
他之前也不过是二品的礼部尚书罢了,妻子得封也跟他是同级。
更何况,如是不是正妻,虽得他的宠爱,但却是无法受封的。
“朕看的出,你是深爱着你家夫人的,不过朕不想坏了规矩,你还有个已经没了感情的正妻,顺便你再写一封和离书,如此也能名正言顺些,另外你原本的家产都留给你那正妻吧,当是补偿,你可舍得?”
“舍得!”
钱谦益的一双眼睛再次晶莹了起来,盯着地上的地砖,如见了知音。
“信!”鬼头刀小声的提醒。
钱谦益摸了下怀里,才想到自己身上还有一封信。
“陛下,草民身上还有一封信,是写给陛下的。”
朱律健好奇,他在北京城可没朋友啊。
谁给他写信啊。
难不成是多铎?
他应该不知道朕还想将其绑回来吧?
“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