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深一腳淺地前去探尋,摸索好一陣,方才尋到。剛摘下這物事,便見斷手上浮現出李管事那陰森死人臉,瞪大了雙眼死死盯住張齡,嘴角上翹,發出邪異瘮人的慘笑。
頓覺一股寒意透體而來,忙扔下這詭異扳指,落荒而逃。
猛然一聲驚呼,張齡從小塌上坐起,心有余悸地大口出氣。這是一間丈許見方的鬥室,一張小小床榻便佔據了一小半空間,靠牆一個五鬥小櫃用來放置衣物雜物,櫃門已缺失半扇,床前窗下一張小案桌,用於飲食閱讀。
意識逐漸回歸,夢中情景依舊清晰,全身濕漉漉觸感,冰冷刺骨。他知這是做噩夢了,但做個夢怎還全身濕透了?
恍惚間聽見一聲喝罵傳來“日頭都快落山,你竟還作春秋大夢咧?門裡養你吃閑飯嗎?今日活計加倍,完不成可不許吃飯歇息!”
原來這不是做夢濕身,而是這下院總管劉執事水球術潑的!張齡因昨夜打坐嘗試修煉那本《萬法總綱》上法術,到半夜後沉沉睡去,竟至日上三竿還未蘇醒,錯過了點卯。
如今自己有錯在先,被人拿捏住把柄,肉體凡胎無力與修士抗衡,無奈換身衣服,隨著劉執事出門,領取今日的責罰。
當日摸屍不成,卻救下了那執事李夢媛,兄妹倆將她護送回山後,張齡便被安排在了外門下院,做些仆役雜事,月俸二兩白銀,這一待就是春去夏來。
李夢媛乃七玄門築基長老林萍兒親傳弟子,為報救命之恩,央求林長老在半年後的登仙大典,幫兄妹二人測一次靈根資質。李夢媛傷愈後領了回老家遷移門下凡人領民的任務,至今未歸,林長老則在愛徒下山後閉關衝擊築基後期。
七玄門原有九名築基修士,近千練氣弟子,本是淮水左岸的宗門,佔據一處三階下品靈地,原本看不上玉衡宗這二階中品靈地,因故被元嬰大派流雲派褫奪了山門領地,不得已出來捏軟柿子。上次大戰,雖覆滅了玉衡宗,奪得其山門傳承,自身實力卻也損失大半。如今只剩掌門和兩名築基長老,帶著一二百練氣弟子遷來此地過活。
據《玉衡仙宗萬法總綱》所述,此界名為天璿界,其疆域廣度遠超百萬裡,張齡對比兩個世界的度量衡,發現其面積怕是比之前世太陽還要大數倍不止,更奇怪是這一界仍有日月星辰、四時春秋、歷法文字竟也與地球相近,令得他連連怎舌。
自此界無數萬年前開發以來,人類尚未踏足十分之一。傳聞此界修為境界最高者乃是煉虛大能,隱居避世,仙蹤縹緲,無人得見,此界實際最高統治者是數個有化神存在的超級勢力。
玉衡宗開派祖師乃是萬年前的元嬰後期修士玉衡子,那本《萬法總綱》便是由其組織編撰,用來啟蒙門下弟子。玉衡子當初創派時怎也預料不到,門派綿衍至今,最終卻被一築基小派滅絕道統。每當讀到這位玉衡子前輩的生平介紹,張齡便唏噓不已。
而此地新主人七玄門,如今掌門名喚齊休,築基後期修士,二位長老林萍兒、展元鵬均為築基中期修士。
七玄門雖是小宗門,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原本三人分屬三個派系,自大戰後,林萍兒迅速向掌門靠攏,便形成了二對一的局面。
高層不和,在門裡已是公開的秘密,只是未捅破這層窗戶紙,大家暗地裡勾心鬥角,表面倒還平靜。
張齡兄妹兩自然是林萍兒一系,而那天遭受無妄之災的劉大能,是外門管事薛路親外甥,卻屬展元鵬一系。林小雯因乖巧懂事,被林長老安排在了內門暫做灑掃丫頭,張齡則在下院當差。
下院雖名為院,其實是個不大不小的莊子,負責山門左近一大片農田的管理,門中日常糧食肉類、瓜果菜蔬等供應,均由其負責,外門調撥三名練氣二三層的執事,管理著近百名凡人仆役的農作調度,劉執事便是薛路的親信。
薛路因外甥意外身亡,記恨上了李夢媛,不過他只是外門管事,不敢直接招惹李夢媛,於是張齡便遭了殃。這劉執事於是專盯著張齡整治,只要有丁點錯漏,便出手打壓重懲,甚爾指使其他仆役挑釁使拌;另兩名執事隸屬掌門一系,只要不死人,他們便樂得在一旁看戲。這小半年張齡受盡壓迫,靠山夠不著,自身無能為力,過得那是一個暗無天日。
張齡因今早冰水澆身,加之春寒未盡,又是半天未進水米,正頂著日頭在茶園除草,忽覺一陣天旋地轉,人便暈倒在茶樹下。
······
月黑風高,萬籟俱寂,張齡悠悠醒來,隻覺渾身綿軟無力,茶樹枝椏刮傷的臉上一陣刺痛感,令他不禁齜牙咧嘴。正要掙扎著爬起回屋,卻聽得不遠處兩人正輕聲交談,只聽得三兩句便捂住口鼻,放慢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展師叔如今在門裡頗受掣肘,我們也跟著受那許多閑氣,只是要做下這大逆不道之事,可是乾系我等十數人的性命前程,此事乾系甚大,如何肯信?我等果真作下事體,又將如何區處?師叔需要看到貴門的誠意!”
聽這口音,像是劉執事,又是大逆不道,又是性命攸關,還涉築基長老,他們在密謀何等大事?張齡一介區區凡人,不敢聽也不想聽,但又不得不聽,內心實在焦急煎熬,臉頰上已滲出細密冷汗。
“我來時,鄙門主已親書一信,煩請交予展前輩,想必他看後定會疑慮盡消。這件儲物袋內,有鄙門在流沙坊靈藥閣高價購得的兩枚二階上品破障丹,贈與展前輩,無論他應承與否,都當是鄙門的小小誠意!”另一男子沙啞著嗓音答道。
“如此這般,我便回稟展師叔,你且聽信吧,左近鎮子門裡眼線眾多,你還是住在······”
兩人正待繼續交談,忽聽茶園裡一陣撲簌簌聲響,三人皆是亡魂大冒。又聽“啾”的一聲尖促鳥鳴,隨即茶壟上一陣沙沙細響,估摸著那壞事的鳥兒已被射殺當場,張齡更是屏住呼吸,生怕發出響動,引來殺身之禍。
“快走!”
兩人隻得草草約定了個十日後子時此處再見,匆匆離開,索性並未發現茶樹叢中的張齡。
張齡仍舊不敢動彈,直等得下院莊子裡雞叫三道,方才起身離開。
······
一路擔驚受怕地回了屋,所幸莊子因無靈氣,劉執事並不住在此處,而是隔三差五過來應付差事。一路膽戰心驚地躡著腳步,進到雜役小院,輕輕推開小屋,也不敢點燈。摸到小桌前,強自鎮定著坐下,想喝口水,發現茶壺早已乾掉,又想上床躺著,小塌上被褥冰涼濕潤一片,張齡長歎一聲,合衣坐在椅上,忍著饑渴,枯坐到天明。
睡眼惺忪地打了盆水,正待洗漱,那木盆突地帶著清水,兜頭而下,嘩啦水聲混合木盆撞頭悶響聲,將張齡打蒙。
“昨日活計完成一半不到,人也半日尋不見,你可是到哪快活逍遙去了?”劉執事站在小院中央,滿臉怒色,指著張齡大聲喝罵道。
張齡見他這不依不饒,變本加厲的氣勢,心中早已怒火滔天,恨不能手撕了這孽畜。心裡痛恨,但手上卻作著揖,躬身陪笑道:“實在抱歉,管事大人,昨日感染了風寒,昏厥過去,醒來後就返回屋中歇著了,還望大人見諒一二······”
話未說完,便挨了個大嘴巴子,張齡打著旋跌坐在地。
“誰跟你嬉皮笑臉,偷奸耍滑,懶惰成性,李師妹真看走了眼!我們這廟小,容不得你這尊大神,這就秉明李管事,將你逐出宗門。”
張齡沒想到今日竟受如此大辱,目眥欲裂,這劉執事真真欺人太甚!
本以為救下那李夢媛, 便有機會踏上修行大道,從此褪去凡胎肉體,一飛衝天。不曾想如今淪落到被這練氣底層執事欺壓蹂躪,早知今日,當初不如把這妮子搶了,遠走高飛······
張齡正坐在地上勾頭髮狠,聽見院門口一陣腳步聲走進,以為是那劉執事過來發落他了,抬頭卻見另一個張執事站在面前。
“你的事我已知曉,我瞧在眼裡也是不忍,奈何你並不歸我直管,我卻不好插手。
當日你冒險救回李師妹,對門裡也算有功一件,林師叔允諾幫你兄妹測靈,門裡自會信守承諾。
只是那件法器動用頗為耗費靈石,便讓你在下院暫處,半月後待李師妹遷移領民回山,宗門將為適齡孩童舉辦登仙大典,屆時你便參加。
若你身具靈根資質,得以修煉踏入仙門,今日之恥,自有大把機會得報。
若你無緣登仙,宗門做主,贈你二百紋銀,你便自去,回到凡俗世界,買處田地,娶妻生子,做個田舍翁也挺好。
掌門已傳下法旨,令他不得再難為於你,你也無須再作那雜役事體,安心養病,等待測靈吧!”
說完也不等張齡回答,自顧離開。
目送張執事離去,張齡起身正欲回屋,卻聽劉管事在背後語氣森然道:
“哼!本事不大,膽子卻不小,我倒小瞧了你,竟還去掌門跟前亂嚼我的舌根!?且留你幾日好活,測靈後,看道爺怎擺弄你!”
張齡並不回頭理會,徑直走回小屋。
“你既已動了殺心,我便先超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