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國,長樂州的西北部,潛龍山中,知禪寺的後院裡。
一個穿著一身青色道袍,年紀大約五六歲的小男孩,躺在竹蔭籠罩下,水井旁的一寬大張竹椅裡。
他閉著雙眼,白裡透紅的小手中握著一把蒲扇,時而輕輕揮動,一張白淨的小臉之上,滿是愜意神色。
小男孩,靜靜聽著耳邊不斷傳來,那一聲高過一聲的蟬鳴。
享受著三伏天裡,自一旁水井之中,時而飄來的一陣陰涼舒爽,低聲喃喃著什麽。
細細聽來,那竟然還是一首詩詞:
“銅鏡鎖春水,坐忘井窺天。”
“終日夢為魚,不知身在淵。”
小男孩喃喃著的同時,又舒服的翻了身,換了個姿勢,繼續低聲細語道:
“來到這個世界,滿打滿算,也差不多快兩年了……”
“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
小男孩,現在叫應本色。
他並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
一年前,在剛到達這個世界之時,他也還不叫這個名字。
前世的他叫做本色,無姓。
是個一出生,便被親生父母遺棄,雙腿殘疾,還患有漸凍症的可憐人。
孤兒院出於某些原因的考量,同時也是覺得他還有治愈的希望,便收留了他。
只是,隨著他的日漸長大,周圍的人也都開始覺得,他能治愈的希望是越來越渺茫……
於是,應本色便不得不停止了治療,開始了一直坐輪椅的日常。
由於行動不便,前世的應本色,必須得有人,二十四小時在他身邊看護。
而為了上面的撥款,孤兒院的院長,便當仁不讓的接過了這項重任。
孤兒院院長姓袁,袁院長給前世的小男孩起名叫做“本色”,但卻沒有讓他跟自己一樣姓袁。
至於應本色現在的“應”姓,則是他剛來到這方世界時,那位撿到他的老道士,“平常真人”給的。
前世的袁院長,還是位收藏家,尤其喜歡收藏古籍和神秘學的古董。
在他的辦公室裡,不僅有《老子》,還有《莊子》,《列子》,《抱樸子》,和《陰符經》等等線裝的古籍。
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像銅印,符籙,桃木劍,令牌什麽的。
閑暇之余,袁院長也經常給坐在輪椅裡的應本色讀道經,佛經,講故事聽。
甚至還教了他,一種叫做的“歸真呼吸法”的吐納術。
而修習了歸真呼吸方法的應本色,通常會睡的更踏實一些,也能略微緩解一些病魔所帶來的痛苦。
那一天,收藏家袁院長,不知道又從哪個攤位上,帶回來了一柄白玉如意,他小心翼翼的,將其放在了辦公室中的書櫃頂上。
但不出意外,意外還是發生了。
一隻毛皮漆黑,四爪潔白的小貓,邁著優雅的步伐,偷偷從打開的窗戶中溜了進來。
小貓一個餓虎撲食,便躥到了書櫃頂上。
白色小爪輕輕一揮之下,那隻白玉如意便直挺挺的砸下。
好巧不巧的,剛好就砸到了櫃子下方,那正坐在輪椅裡的應本色頭上。
前世輪椅裡,本就虛弱無比,一動都不能動的應本色,連句完整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便當即嗝屁,一命歸陰。
咽氣之前的應本色,眼中所看到的最後一幕景象,是那隻小野貓,望向頭頂血流如注的自己,滿是無辜,又略帶有些不解的眼神。
那神情似乎是在說,它好像從來沒見過,像應本色這麽脆弱的人類。
那一年,前世的應本色十二歲。
可每天被人當成吉祥物,當成金字招牌,生不如死的生活,在讓他不得不更早成熟的同時,也使他從心底深處泛起了灰暗。
他一直渴望站起來,也一直想要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但當他發現,這一切竟是那麽的遙不可及時,便也開始漸漸盼望起來了死亡。
在他意識陷入黑暗,瀕臨死亡的一刹那,應本色看到一柄巨大的白色玉如意虛影,鑽入了自己的腦海裡……
當應本色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環顧四周,卻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座破廟之中,衣衫襤褸,渾身上下更是惡臭難聞。
但幸運的是,他漸漸感知到了自己的身體,並且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能站起來了……
“虛空玉如意,可護持自身,橫渡大千世界。”
突然之間,應本色的意識被拉入腦海深處,一行金色的篆字出現在了他意識體的面前。
應本色覺得很是奇怪,他明明從來沒有學習過這種金色的篆文,但他現在卻能輕易的識別,這種金色篆文所傳達的信息……
出於多年來寄人籬下,小心翼翼的生活習慣,他並沒有敢過多的表示出自己的欣喜。
而是在回過神來後,緩緩睜開眼睛謹慎的觀察了一下四周。
在確定這破廟內,除了自己再沒別人之後,這才敢放下心來,開始試著去默默回憶,這具新身體,原主的記憶。
但很遺憾,除了後腦那不時傳來的劇烈疼痛之外,他什麽都沒想起來……
應本色緩緩站起身來,努力適應著新的身體,同時也努力的練習著走路。
他一次又一次的站起來,又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去……
終於,漸漸學會了走路的應本色,托著虛浮的身體,緩緩挪出了破廟。
他一步三搖的,來到破廟不遠處的一條小溪邊上,開始對著河水,打量起了現在的自己……
一個眉眼清秀,但卻面黃肌瘦的五六歲小男孩,倒映在清澈的溪水之中。
應本色仔細的打量著,清澈無比的溪水中,現在的自己。
他現在終於確信, 自己這應該是重生了。
並且,應本色隱隱覺得他能重生,與他腦海裡那柄叫什麽“虛空玉如意”的東西,應該也是關系匪淺。
但這似乎……也並不是不能接收的事情。
因為,他能站起來了。
更因為,他現在是一個正常人了。
可很快,劇烈興奮消退之後的應本色就發現,還有更大的麻煩,在等待著他……
饑餓,無邊的饑餓……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初到異世界的應本色,又被生生的餓昏了過去。
正在此時,破廟附近的天穹之上。
一位一直注視著破廟附近,身穿紫色法衣,頭戴紫金蓮花冠,手持鎏金拂塵,須發皆白的老道人。
閃身之間,便出現在了被餓昏過去的應本色身旁。
他打量著昏了過去的應本色,面上滿是驚奇之色,口中更是不斷的自言自語道:
“噫!”
“應死卻活!”
“根骨上佳!”
“有意思!”
“太有意思了!”
“看來今天,是該著我平常道爺發財!”
老道人一臉興奮的搓了搓手,接著輕揮了一下衣袖,小河邊的應本色當即消失不見。
在臨走之時,老道人又回過頭,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座破廟。
隨之,也不在停留,化作一道金光,衝入天際消失不見……
而那座破廟,搖搖欲墜的殘破匾額之上,依稀可見,用古樸的篆文刻著三個黑紅色的大字:
“倏忽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