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正欲硬著頭皮打出封正寶術,心神緊繃到了極致,卻被這突兀嗓音嚇了一跳。
他深知自己藏有大隱秘,故一向自詡心機深沉,不敢為先,若是有人一直暗中矚目於他,如何不讓他又驚又怕。
心思急轉,隨即又很快反應過來,白海不曾回復,只是如往常一般將心神沉入右手小劍之中。
只見那似銅似鐵的小劍不複方才急躁,靜靜懸立,劍柄上坐了一位瓷娃娃一般的女童,頭頂兩個丸子,身著青綠襦裙,正將那張金符反覆搓揉。
她分明未曾抬頭,白海卻感知到對方氣機鎖在了自己心神之上,一時不敢妄言。
丹成真人的法寶都可生出完整靈性,甚至自行踏上修行,小劍神妙絕非丹成法寶可以媲美,若有真靈藏身不算奇怪。
可前世今生,加起來三十余年,自己為何從未見過這個女童?
到底是小劍真靈,還是居心叵測的大神通者悄然潛入,白海隻覺自己難以分清,心亂如麻。
女童將那金符揉成一個小團,掂量一下滿意點頭,這才語氣高傲地開口:
“兀那小道,還未想好嗎?
若非感知到這難見的人仙氣息,本道君可不會如此早就召見你。”
道君?
白海心神若有人相,此刻定然眉頭緊皺,真修真人分別對應種符丹成境界,是對這般修士的尊稱。
可按如今修行界的說法,道君並非特指哪步境界,而是對德行出眾,於修行一道上有莫大建樹,乃至於教化生靈者的稱讚,靈仙稱得,種符亦可稱得。
他又悄悄打量對方幾眼,隻覺不見半點有道高真的氣度,又看到對方神色透出不耐,想著自己無論如何應都招惹不起,隻好斟酌一二回道:
“這位道......道君,小道愚昧,不知道君要我如何行事?”
這是以心神念頭傳出的話語,方才女童也是這般溝通,可直接在對方腦海中響起。
那女童聽到白海話語,毫無禮節地啐了一口,站起身來雙手叉腰,白嫩的小臉隱有幾分怒意,氣鼓鼓地道:
“你這混帳還不知?蛇膽、熊掌、獸肉這些汙穢之物你都敢敕封,還有什麽是你不敢的?
我堂堂青......堂堂道君,竟要忍受這些醃臢玩意兒,
哇啊啊,氣煞我也!”
她一邊破口大罵,一邊在劍柄上蹦躂不止。
白海一時汗顏,小劍之前未有異議,他又怎知曉此中門道,不過是怎個順手怎個用來,的確有幾分慚愧。
又聽得女童的語氣變化,心中一動,恭聲回道:
“小道愚鈍,不知道君高貴跟腳,無意冒犯道君,還望見諒,這封正寶術如何用之,還請道君教我一二。”
一口一個‘道君’喊得熟稔,這是想旁敲側擊試探一下對方來歷,不料女童方才還在大罵,此刻聞言眼珠一轉,故作陰險笑道:
“你這微末道行,還不夠格知曉本道君來頭。”
白海話語一噎,這話還真無法反駁,又聽得對方語氣煽動開口:
“不若好生想想那頭人仙龍種,對你來說才是莫大機緣。”
這自稱道君的女同明顯話有深意,想來敕封水君沒自己想得簡單,但反正自己本就打算這般行事,白海沉吟一二,坦然道:
“該要如何,請道君教我。”
“這是你自己同意的,休說本道君欺哄於你!”
女童嘿嘿一笑,抬腳在劍柄上輕輕一點,後者便打出一道青光沒入白海心神。
白海身子一顫,一股莫名熟悉之感湧上心頭,眼前又是那仿佛陰神出竅般俯觀天地之景,卻更鮮活,也更......悲涼。
似是在那九天之上,仙苑瓊樓坍塌,鮮血殘陽一色,
身著各色衣袍的修士源源不絕從雲層下方飛出,或是狂喜大喊,或是憎怨冷笑,祭出種種法術神通向眼前撲去。
仙人怒吼,神女垂淚,無數立在雲端的存在被那些修士包圍撕扯,化作殘肢碎肉被吞入腹中。
天地動亂,災禍橫生,直到一位白衣人從血日中漫步而來,手中提著一顆長發頭顱,這頭顱雙目緊閉,似乎愧對天地。
白海看不清他們模樣,也察覺不得他們氣息,只能聽到那白衣人慵懶開口:
“我若要無,天不可有。”
那驚天大戰便化作一片黑暗,白海猛地睜眼,可這次所見的場景卻怎個也忘不掉。
那些蝗蟲般的修士,觀其神通聲勢,最弱者只怕也有丹成境界,那從血日中走出來的白衣人更是可怖至極。
這些本與他無關,可白海心中控制不住地升起戰栗恐懼之感,他已然知曉小劍絕對牽扯某些至高存在的鬥爭。
與那些存在相比,自己不過一介螻蟻,甚至連螻蟻都未必能稱得上,真要趟這攤渾水嗎?
白海承認自己害怕了,甚至想要退縮,他只是想好好活著而已,為何就要落進那些俯瞰眾生存在的棋盤中去?
腦海中又響起了一道清脆嗓音,正是那女童道君,此刻後者也再無跳脫,而是凝重說道:
“本道君不會逼你,你要是不願意,我現在就可送你遠離此地,此後繼續修行也好,安心享樂也罷,一切隨你,
你這家夥天資其實不錯,哪怕沒了我襄助,日後亦是種符有望,丹成未嘗不可,在這如今的山海大界,闖出個名堂落得幾百年風流不是難事。”
白海更加動搖,修士靈覺告訴他女童並非虛言,自己真的有機會逃脫眼前困局,銀巳蛇再欲如何,也跟自己沒了關系,可不知為甚,白海仍是緩緩問向女童:
“還有一種呢?”
女童沉默數息, 才語氣複雜開口:
“小劍認你為主,你或許會成就無上道果,但你並非這無數年來唯一被選中之人,此前的那些天驕,幾乎人人資質心性機緣都遠甚於你,最後統統死得淒涼,
哪怕是本道君,起初亦是信心滿滿,如今卻早就灰心,緣因此道太難,太難,
唉,你且抉擇吧。”
白海並未著急回答,哪怕心中好像有個小人在瘋狂大喊:
“別傻了!你就是個平庸之輩,前世今生,一件能稱道的事都沒做出,發什麽瘋要去摻和這些東西,你配嗎!
走吧,逃吧,好歹保全性命,換個小地方作威作福不好嗎!”
白海有些迷茫,他抬起頭來,畢竟與女童以神念交流,外界並未過去幾息,眼前所見變化不大。
青淨子正將自己護在身後,那條‘玉帶流蘇’悄然泛起靈光,似乎隨時就要帶著自己跑路;
天月子還在入定,口中誦念著晦澀道經,額頭有冷汗落下,不知他在恐懼何物;
六須護法與阮靈神色緊張地正在謀劃,他們要想出法子助水君一力;
遊鴻龍身被鞭影縛住,打神鞭分化二十四節,此刻不斷收縮,人仙境界的龍身竟被勒出血痕,他不曾叫痛一聲,哪怕脖頸被鎖成詭異角度,龍頭仍是高昂,眼中滿是怒火;
銀巳蛇眼中只有遊鴻,正輕輕敲打對方的一對龍角,似要從此處下口。
這一切盡收在白海眼中,他只是感覺到胸口很悶,低語了一句:
“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