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吉日。
渴。
季白抿著嘴,從口乾舌燥中蘇醒。
嘴唇的死皮黏連。
渴得乾嘔。
他抬起惺忪的眼,眺望四周。
此地昏暗,唯有幾盞孤燈映出光亮,照出十方的場景來。
這裡,好似是個逼仄昏暗的山窟窿。
在季白的周圍,蟄伏著一道道身影,是黑壓壓的人群。
他們此刻正蜷縮著身子,將腦袋埋在自己的肩胛下,昏暗的光線下,脊梁和肋骨因為過度瘦削,而顯得凹陷分明。
空氣之中夾雜著若隱若現的便溺氣味。
這裡是哪?
季白被熏得眯著眼,隻覺四周氣味惹人煩悶,他下意識遮掩口鼻,試圖站起身來。
可是剛直起腰來,整個人便毫無防備地向下彎折下去。
痛!
腰間傳來痛徹心扉的劇痛,痛得他倒吸涼氣。
是從沒經歷過的痛。
用手去摸,黏黏糊糊,有處撕裂結痂的口子。
稍有動作,便痛徹心扉。
他躺下身子,大口喘息,周圍氣息穢雜不堪,可此刻卻只能學著周圍的人,佝僂著身子,折下腰來,忍受這般苦楚。
難怪他們要這般……
季白這樣思索,眼睛也沒閑著,借著當下空檔,小心環顧四周。
這“山窟窿”方圓百丈,借著燈火天光,隱約見得——
頂細腰寬底下窄,像是個大紡錘。
莫名地,季白心中生出某種念想,反倒是覺得此地像是什麽香爐,又或是什麽鈴鐺掛飾之物。
如此看來,這裡倒不像是山。
可不管怎樣,不管此地是哪,從眼下來看,自己當下處境,都令他甚覺不妙。
唯有早些離開這裡,才是上上之策。
自己這副身子,倒是著實羸弱了些。
季白在心底裡歎了口氣。
他是要活下去的。
也要離開這裡。
但是現在這副模樣,想離開這裡,倒是有些癡心妄想。
誇誇誇誇——
季白這般想著,可是忽然察覺,身旁突兀生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像是某種多足巨大的蟲,在石板上挪動自己的腹足。
這未知的聲響,令季白頓覺毛骨悚然,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隨後某種巨力從肩膀傳來,將他從坐臥拉扯起來。
可映入眼簾的,是一雙清澈透亮的大眼睛。
借著此間昏暗的光亮,季白看清了對方的輪廓。
“喲,你醒了啊。”
說話的是個姑娘家的聲音,年歲聽著不大,但是卻不帶感情。
“你都睡了好幾天了。”
“師兄弟們,都以為你死了。”
“吵嚷著要分吃了你呢。”
那姑娘嘟囔著,嘴裡念叨著殘忍的話,可語氣卻又像是平常。
“吃?”
季白聽著女孩的話,心中生出警惕,抬眼看向那些蜷縮在黑暗中的人。
像是因為那女子的聲音,此刻季白倒是隱約覺得,那些黑暗當中的身影,像是悄悄將彼此的視線,都匯聚到自己身上。
雖然沒人聲語,可是這樣反而愈發讓人恐懼。
像是一群不做聲的狼群,隨時準備將自己撕成碎片。
這處地界,到底是什麽地方?
他下意識讓自己的身體向後傾斜,想要讓開眼前的人,可整個人卻又撞到一座肉山上。
季白猛然抬頭,向身後看去。
那是個滿臉橫肉的胖頭陀,不知何時盤坐在他背後,像是一座鐵塔,抵住了季白的退路。
季白看到背後壯漢,登時打了個激靈。
在此之前,他竟沒有察覺!
此刻,那胖頭陀吊著個脖子,像是斷了脊椎,居高臨下地,歪頭盯著眼前的季白。
銅舌在齒縫間掃過,流落細長的涎液。
“嘿……嘿……嘿……”
只見那“鐵塔”盯著季白,朝他咧開了嘴,露出白潔的門牙,嘴裡念叨著什麽怪話。
“噫,李師姐,這次是我的法子對了,他活了!”
大胖漢子驚乍之間,發出低沉嘶聲,雖然看似癡傻,可這行徑屬實滲人。
媽的!
季白看著背後壯漢可怖姿態,隻覺寒毛豎到了脊梁骨。
他想要逃竄,卻被先前說話的丫頭按住了手。
“謎子,這裡沒你事了!”
李師姐抬起頭,朝著光頭開口喝了一聲:
“滾一邊去!”
“哼——”
那胖頭陀撇了下嘴,知道自討沒趣,便挪開屁股,藏到陰影裡。
“你別慌,謎子哥傻是傻了點,但是沒我的同意,他不會欺負你。”
“……”
季白聽著那所謂李師姐的聲音,忽覺安定,那話語仿佛藏匿魔力,令他寧下思緒,隨後心中生出疑惑。
“你是誰?”
他開口問道。
李師姐也不答應,反而開口回敬:
“那你又是誰?”
“我……”
季白的臉上生出迷惑,喃喃自語道。
“我是誰……”
可是緊接著,他便驚醒過來,在心中暗自想到:
對了,我應該叫季白來著。
他回味著自己的名字,想著自己本來是和朋友參加一場,但是怎麽淪落到這般境地。
想到這裡,季白抬眼,透過黑暗的空間,也不言語,警惕地望了過去。
“怎麽,你這是睡傻了?”
李師姐開了開口,像是在喃喃自語。
“不過也是,這鬼地方,總是要傻的。”
她像是意有所指,可是卻並不明說。
季白盯著她那雙黑黢黢的眼睛,看不到什麽光景。
他隻覺得那雙眼睛黑得發亮,像是兩顆生了夜光的明珠。
隨後聽她開口說道:
“叒子。”
她的聲音很輕, 又像是自言自語說道,
“家裡人,以前叫我叒子。”
“若子?”聽到這個好似熟悉又奇怪的名諱,季白的臉上生出匪夷所思的模樣。
印象裡這個名字,他在另外那個世界,似乎聽過類似的。
但是和眼前這個聲音,顯然扯不上什麽關聯。
“誒!”
李叒子聽到季白的話,應了一聲,隨後像是手腳並用,朝著他匆忙湊了過來。
像是有些歡愉又狼狽。
仿佛是看到季白臉上疑惑的神情,李叒子抬起胳膊,抓住了他的手。
也不避諱什麽,用手指在他的胳膊上劃著,劃出自己的名字。
尖銳的指甲劃破了季白的皮膚,刮得他生疼。
也讓季白知道這“叒”字的寫法。
季白咧嘴開口問道:“叒?”
“對,俺就叫叒子,俺爹娘七歲的時候就不要我了,說俺又是個女孩,就把俺賣到這三截教了。”李叒子開口強調道。
“三截……教?”
陌生的詞匯出現在季白的腦海,隨後無數畫面在刹那充斥腦海!
猶如跑馬燈轉!
那閃爍的畫面,是此前“自己”被帶到此地的流程,只是那畫面太快,甚至難以分辨,讓季白感到頭痛欲裂!
“對,說是什麽山上的門人,就為了……一頓飯錢。”
黑暗中的李叒子淡淡開口說道,語氣聽不出喜悲。
但季白卻覺能感受到某種埋怨的情緒。
“那他們,那些山上的門……”
季白開口,話語卻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