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明著像要幫孔武的忙,但實際上,卻是絕了孔武的路。
儒門之所以能鎮壓北大陸四大修真門派,除了手段驚世駭俗的夫子這個原因外,還有便是儒門一貫以來的傳承,積累的“先祖意識”。
每一位儒門的先祖,都會舍棄轉世輪回的機會,將意識沉淪於心靈世界,依靠儒門後輩子弟一代一代搭建的“能力”、“地位”、“權力”等與尊卑相關的秩序,從中汲取存在的根本。
儒門傳承越久,他們越強大。
盡管儒門因為天然缺陷無法突破正行境的桎梏,永遠無法領略靈界之上的風景,但憑著這一手“先祖余蔭”,縱橫人界,無人能敵。
不過如此強大的手段,並非沒有代價。
法不可輕現,儒門的手段若能隨意動用,便失去了神聖性,甚至可能要失去對先祖的敬畏之心,影響這門手段的強大。
所以若是孔武因為一些不影響儒門大局的小事隨意動用這種手段,事後在儒門的地位必將一降再降。
在儒門失去了地位,無異於修士被汙染了靈根。
那大儒提出這建議明顯不懷好意,尤其是夫子門下弟子中,就有他兒子在其中,若孔武失了勢,他兒子便能整一整“夫子首席弟子”的位置。
當然,即便表現得這麽明顯,甚至就差明著在臉上寫“我就是要害你”了,那位大儒也相信孔武一定會同意這個提議。
因為以孔武的性子,絕不可能認輸。
有幾位大儒想勸,但卻被他瞪了回去。
“請諸位助我呼喚各位先祖!”
果然,孔武如他所料,對諸位大儒一躬到地。
那大儒心中一喜,面上卻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見孔武心意已決,大儒們不再勸解,齊刷刷舉起了毛筆,在身前的空間繪製一行行文字。
這一行行文字並不精美,但卻感情充沛,感性些的,讀之甚至要落淚。
下一瞬,一片虛無的波動在列位大儒身前湧現。
一道道強悍的身影出現在列位大儒身前,朝初號耕地機的方向揮灑筆墨。
這些儒門的先祖雖然已經是神念之身,無法在現世存在過久,但在存續期間驚鴻一現,施展出最得意一擊已是足夠。
“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千秋不朽業,盡在殺人中!”
膾炙人口的詩詞一首接一首,驚天撼地的殺招一招接一招!
有大儒的筆墨化作一位持劍的劍客,朝初號耕地機斬落;
有大儒的筆墨變換汙濁的濃雨,扭曲那一方天地;
有大儒聲若洪鍾,口中噴吐的詩詞宛若一江長河,轟然朝著初號耕地機的方向奔湧而過!
僅片刻功夫,足足有數百位儒門先祖出手,幾乎將那一片城區夷為平地!
那片城區已完全看不到半點有人生存過的痕跡,留下的,僅有一片被反覆碾壓、幾成粉末的廢墟!
“此事成矣!”
有大儒撫須微笑,心中感慨列位儒門先祖真是一如既往的強大,一如既往的值得信賴。
孔武也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就方才的威勢,已經相當於幾百位金丹同時出手,便是這十幾位大儒面對這樣的攻擊,怕也是要身隕道消。
只是這代價未免太大,讓孔武不免有些憋屈。
“無妨無妨,只要儒門改革成功,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這裡是我的‘證道’之地,儒門能否飛升,在此一舉……”
孔武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說些什麽,雙眼卻猛地一瞪,雙唇哆嗦起來。
卻見在遠方,一具龐大的傀儡於廢墟中屹立,盡管身上出現了一定程度的破損,但並未傷及根本!
“他……他怎麽還不死!他怎麽還不死!”
孔武頭皮發麻,眼看著那具傀儡緩緩轉過身子,朝著這邊緩緩走來。
孔武朝身後望了一眼,心裡一下子涼了半截。
在他身後,就是縣衙。
馬紀鴻在裡面,縣令也在裡面。
如果那麝妖駕駛的那巨大的木頭怪物襲擊了縣衙,或許……
這是他夢想的起點,或許,今日之後,也將成為他的終點。
“孔武,走吧!”
有大儒長歎一口氣:
“此子不可敵,你若跟他有仇,不妨來日再算。”
除了這大儒外,其他大儒也紛紛以毛筆在地上繪製“咫尺天涯”,做好了離開這裡的打算。
“我……我不走。”
孔武咬死牙關,死死地瞪著遠處緩緩走來的巨型傀儡,眼底一抹瘋狂悄悄湧現:
“這是我自加入儒門以來,一直所追求的東西,如今才剛剛起步,怎能輕易放棄?你們走吧,孔武在此先謝過諸位前輩方才相助之恩。”
“孔武,你發什麽瘋?”
一位與孔武相熟的大儒皺起眉:
“你該不會還不肯放棄吧?別傻了,走吧!”
“你們走吧,我要留在這。”
孔武堅定地望著初號耕地機,眼神帶上了一抹悲涼:
“想我孔武畢生努力,如今卻落得這樣悲涼的下場,可悲……”
“神經病。”
那大儒無法理解孔武此刻有些怪異的狀態,附身也用毛筆在地上繪製“咫尺天涯”。
已經有大儒繪製完畢,要放棄這次的支援,離開這裡了。
然而,一陣恐怖的能量波動,突然將這一片區域籠罩了起來。
大儒們愕然轉頭,正看到遠處的初號機身體怪異地合攏起來,上半身幾乎合攏成了一個黑幽幽的管子,將管口朝著他們對準。
下一刻,一道粗壯、炙熱、無比耀眼的光芒,將一眾儒門大儒吞噬。
無聲、無息、無知、無覺。
“魔、貫、光、殺、炮!!!”
此時,江雲的聲音才慢悠悠地朝著這邊飄了過來。
沐浴在無比刺眼的光芒中,孔武眼中閃過一抹不甘的情緒,隨後很快又變得灑脫。
追求理想的道路上,難免會遇到挫折與意外,失敗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誰也猜不到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
儒門講的是天意,講的是天命。
他已經努力去做,剩下的交給天意。
天意不同意,說明他不是那個能改變儒門未來,帶領儒門變革的天命之子。
那就認栽吧。
好在自己已經把這些年整理的理論放在臥室的……
嗯,等等,為什麽我還能有這麽長的時間思考?
孔武猛地一怔,隨後眼前的光芒逐漸退卻,留下一道令孔武感到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著一件老舊寬松的袍子,生得白須白眉,廣顙長耳,大目疏齒,方口厚唇。
他立在孔武身前,身形明明佝僂,此刻卻讓他感到說不出的偉岸。
“老……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