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開在邊城之外,荒原深處的客棧,專為從事邊貿生意的販夫商旅,江湖過客提供方便。
破舊的房舍,破舊的桌椅,桌面油汙斑斑。
“二位,肉酒上齊,慢用。”一隻肮髒的黑手,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牛肉,另一隻肮髒的黑手,捏著兩隻殘缺的酒碗,懷裡抱了一壇酒。
夥計將酒肉餐具撂在桌上,兩隻手伸進盆內,撕扯了幾下,將一大塊牛肉撕開幾小塊,油油的黑手在髒髒的圍裙上抹擦幾下,便去招呼其他客人。
“小子,今晚放開吃喝,從明日起,只能啃乾牛肉,硬饃饃了。”狼九伸出枯乾的手,抓了一塊牛肉塞進了嘴裡。
沈落日也不客氣,一邊抓了盆裡的牛肉,一邊拍開酒壇的泥封,替自己倒了一碗,仰首灌了下去。
狼也不再說話,替自己倒了一碗酒,埋頭吃喝起來。
“黃沙萬裡家鄉遠,濁酒一碗度關山;壯士西去歸無計,隻為覓得駿馬還。”何文節竟然出現在荒原的邊城,手中搖著折扇踱進來。
“吵你娘個鳥,臭書蟲。”幾個江湖漢子不耐煩地衝著他叫罵。
“住嘴,爾等敢藐視新任的邊城巡檢大人,小心王法伺候。”十幾名官差氣勢洶洶地跟進來。
“巡你娘個鳥,邊城三百裡鳥不拉屎,要個鳥官有鳥用,唔……”何文節身形一動,折扇輕搖,那名藐視王法的漢子,嘴裡已塞了一枚肉包。
江湖好漢見形勢不對,紛紛低頭吃喝,不敢再吵鬧喧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人巡邊就是提醒你們,這裡是有王法的。從此而後,任何邊貿生意必須到巡檢衙門登記往來貨物,繳納稅銀,任何人不得私下交易。”何文節輕搖折扇,冷冷地訓斥。
客店的客人面面相對,雖心有不服,並不敢當面觸犯朝廷巡檢。
“何文節,憑你也敢插手邊城軍務?”一個冰冷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葉孤鴻已堵在了進出客棧的唯一通道。
“邊城之事,軍政共議。奉布衣神侯之命,稽查稅務。莫非你想帶頭抗稅,公然謀逆?”何文節頓時緊張起來,收了折扇,隨時準備出手。
“若有人誣我謀逆,我必殺此人滅口。”葉孤鴻淡淡地說。
“你敢?”何文節表面虛長聲勢,身影一閃,飛身奪門而出。
青影閃動,劍光一閃,何文節已栽倒在客店門口,十幾名官差愣愣地呆立一邊,驚懼地瞪著葉孤鴻。
“各位商旅同行,這幾位官差大人在邊城荒野迷了路,大家何不幫忙送他們一程?”葉孤鴻話音未落,一幫惡狼一般的邊城走私者圍毆而上,將幾十名官差剁倒在地。
“葉少主,多謝為小店解決了未來幾天的包子餡,請裡邊坐。”一個胖胖的圓球從後廚滾了過來,圓圓的臉上擠著圓圓的笑容。
他一邊招呼葉孤鴻,一邊叫道:“阿貓,阿狗,快出來將肉餡抬進去。”
兩條黑影從後廚竄出來,幾個回合,眨眼之間客店內外已收拾乾淨,不留半點血痕。
“血手神廚豬老大,果然比豬還要胖一些。”
“一劍凝血葉少主,一見便濺血,我們還是少見面才是。”
“失去何文節的消息,布衣鐵衛的人很快便會聞風而來,一定要將這裡收拾乾淨,不留半點痕跡。”葉孤鴻一邊隨豬老大進入後廳,一邊暗自瞟了一眼狼九對面的沈落日。
這個普通刀兵應是江湖傳說的拜月新主,坐在人群之間竟然聲色不動,殺氣和血氣都已完全內斂。
一旦他經過疆場歷練,必將對自己登頂江湖之巔的強勁對手。
他自信一劍凝血修到最高境界,足以與劍神陸崇陽抗衡。
雖然未必能一戰擊敗陸崇陽,但他還年輕,還可以等,陸崇陽已是一個垂暮老人。
可是眼前這個沈落日卻和他一樣年輕,每天都在進步,而且進步速度似乎比他快了很多。從殘月初現至今,不過兩三個月,他已從一名普通小鎮少年,進化為一柄邊軍快刀。
“少主,你想殺了他?他已是雲遮月心腹,有阿狼貼身守護,不宜下手。”葉孤鴻眼內殺機一現,豬老大已捕捉到他眼中的信息,緊張地提醒主人。
“雪原獨狼,越來越孤獨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尋馬阿狼了。他已變成了雲遮月的一條狗,一隻嗅覺敏感的軍犬。這次西去,他事先竟然沒有任何消息通報給我們。”
“他雖是老主人的兄弟,也是雲遮月的直屬部署。自從寒玉綁殺一案,他自然會有意疏遠我們。”
“雲遮月重用他,自然是為了讓他牽扯監督我們。”
“以雲大將軍的勢力,完全可以掌控邊城馬匹貿易,為何還要與我們合作?萬一出了紕漏,我們會不會被他出賣拋棄?”
“他是鎮守邊城的大將軍,不是一個商人。而賣馬給我們的也是胡地商人,不是胡人軍隊,軍隊出面控制邊城貿易是朝廷大忌。
跟我們合作是雲大將軍的最佳選擇,我們可以替他出面做很多他不方便出面的髒活,比如清理一些流竄邊城的惡狗。”對於雲大將軍的信任支持,葉孤鴻並無絲毫懷疑。
“何文節是朝廷官員,少主這樣做是否過於草率?”
“他們也聞到西域良馬生意這塊肥肉的香味,而這次雲遮月想徹底切斷他們伸得太長的手,獨享販馬利益。以前沒有戰爭,軍費不足,軍備購買只能通過戶部撥放,自然需要經過右相之手。
現在邊城戰火紛飛,軍情緊急,購買軍需馬匹無須戶部結轉,自然不必讓更多人卷入。”
“軍費不也是通過戶部撥放嗎?”
“此時此刻,你認為戶部敢卡壓雲遮月上報的邊城軍費嗎?”
“自然不敢。”豬老大恍然大悟,豬頭雖大了點,卻一點也不笨。
“雲冰玉已是寧陽王妃,雲遮月已是皇親國戚,我們跟雲大將軍合作自然是最合算的,今天的事,事關重大,不得露出半點風聲。”葉孤鴻突然一臉寒意。
“少主放心,今天客店裡除了阿狼和那個小子外,其余之人都會變成包子餡,保證一個也不會少。”
“我要回去了,通知狼九殺了他,在大漠深處。”
“他會出手嗎?”
“會,因為他會得到夢寐以求的《孤月彎刀訣》。”
“雲遮月的《孤月彎刀訣》?”
“不錯,他潛伏在雲遮月這麽多年,目的就是《孤月彎刀訣》,而我最近手上恰好有這麽一本刀訣。”
“如果我是狼九,也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可惜你不是,即便你拿到《孤月彎刀訣》,也如同一疊廢紙,狼有狼的刀法,豬有豬的刀法。
雲遮月是狼,狼九也是狼,《孤月彎刀訣》是一本適合狼性的刀訣,是一種拚死進攻的刀法。而豬老大是個膽小怕死的人,手中的殺豬刀宰殺的死豬遠比活豬多,未殺人先保己,長的跟豬一樣胖,逃起來卻比兔子都快。”
“所以兔八哥三年前就死了,我還活著。”
“既然刀訣與你無益,務必留給狼七。記住,貪吃的豬容易胖。”
“呵呵,豬胖了就會挨刀,不過以他的屠狼斬,能夠對付殘月刀?”
“背後偷襲一擊必中,但他未必會這樣做,他會選擇正面決戰,估計只有五成的幾率。”
“敗了就會死,他又何必這樣?”
“因為他是一個真正的刀客, 最大的敵人便是他自己,一個背後暗算的刀客,永遠無法面對自己。”
“他一旦失手?”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有阿鷹在,所有的事都會解決。”葉孤鴻淡淡地說,起身準備離去。
“鷹七?他還活著?”豬老大驚訝地張開了肥厚的嘴。
“連肥豬都比兔八跑的快,而鷹有翅膀。”
“為了一本《孤月彎刀訣》,他敢動雲遮月的人?”
“這世上喜歡連環人物畫的傻子,本來就很多。大漠深處殺一個人,只有天知地知。”
“這刀訣真得如此厲害?”
“對有些人來說的確是,對雲遮月來說只是一疊廢紙,否則就不會拿出來做交易。”
“刀訣是假的?”
“是真的,但刀訣是死的,刀法是活的,孤月彎刀隻屬於雲遮月。”
“可惜有些人卻不明白,比如狼九,鷹七。”
“所以他們永遠隻配給別人打工,而雲遮月永遠都是老板。”
“少主,你也永遠都是我們的老板。”肥豬訕笑著送葉孤鴻出去,此時陰暗的店面內早已空無一人。
“人呢?”葉孤鴻冷冷地問。
“走了,估計已經快進沙漠了。”豬老大小心地回答。
“其他的人呢?”
“都在這裡了。”豬老大指著牆角疊放的九層蒸籠,蒸籠之內是熱氣騰騰的雪白大包子。
“天氣快熱起來了,這麽多包子,放久了會變質。”
“不會,不會,我們的下一撥客人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