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弟子越來越多。
下山的弟子也越來越多。
仿佛在一夜之間,摸星山蓋起一座座樓閣,之後開始設下懸賞,激勵門中弟子下山斬殺妖魔。
威靈殿,摸星山眾多樓閣之一。
一個小道童走進殿內,進入最深處的房間,呈上一份卷軸,一本黑色封皮的冊子。
“山主,這是上個月遇害弟子的名冊。”
一個頭戴高冠的長須老者盤坐在蒲團上,抬手攝過卷軸,看到六個猩紅名字,長歎一口氣。
“下去吧。”
老人翻開冊子,挨個查看門中弟子遇害前後的經過,許久之後眉頭漸漸皺起。
“逢春,本名趙柴……十一年前入宗……”
想了片刻,老人取出一摞同樣封皮的冊子,翻看許久後,臉色陰沉下去。
“一個、兩個、三個。”
……
月掛林梢,空山孤寂。
一棟潦草木屋外,一個十**歲的年輕修士盤坐在崖邊,頭顱微垂,雙目微眯。
露出的小半張臉,額似斧劈,眉似刀切,透著幾分凌厲。
身上穿著一件流水紋樣式的玄色道袍,水紋有金、銀、紅、棕等各種顏色,表面泛著一層金屬光澤。
雙手疊放在懷裡,拖著一枚暗金色的殘鍾,拇指在鍾上摩挲,指腹下隱約飄出一縷縷薄煙,落向衣袍。
月光似水一般流淌。
虛空中出現一個“水窪”,匯聚月光,凝成一汪銀水,化作一個長須老人的模樣。
“天齊。”
拇指停在鍾上。
丁壽昌循聲看去,看見高冠老人後,把祭煉淬金煙的元氣散入周天,緩緩起身行禮。
“見過山主。”
來人正是寒巢,當年的千尺山山主,如今的摸星山山主。
寒巢緩步走下。
“這幾年你一直呆在山上,為什麽不和其他人一起下山斬妖?”
丁壽昌看著寒巢,神色異常幽靜。
“弟子認為時機未到。”
“什麽時候才算時機恰當?”
“事情找上門的時候。”
四年清修,丁壽昌每天打拳、練劍、祭煙、打坐等等,日子充實且平靜。
但是他清楚這種日子不會太久。
一路修行至今,他受到了很多人的提攜,有明善、寒巢、俞鷹瞵、法王等等。
這幾年可以安然修行,也是依賴眾人照拂。
這些人中,有的人不圖回報,有的人卻是另有謀劃,他早就做好了償還的準備。
只是……
他本以為找上門的會是俞鷹瞵,沒料到是許久未見的寒巢。
寒巢看著丁壽昌,仔細端詳了一陣,微微頷首。
“看來我沒有挑錯人,有一件事情很棘手,我想把它交給你。”
“好。”
丁壽昌沒有猶豫,一口應下。
他是谷神宗弟子,又是在寒巢的提點下領悟拳法,習得劍訣,於公於私都沒有理由回絕。
況且閉關四年,他也想下山走走,試試自己的身手。
寒巢神色欣慰,笑著道:“不先問問什麽事嗎?”
丁壽昌彎起嘴角。
“先應下,等下若是山主說的事情太危險,我再回絕也不遲。”
“你啊!”
寒巢臉上的笑意越濃,心中對丁壽昌多了些放心。
丁壽昌伸手示意。
“山主坐下說。”
“好。”
寒巢盤坐在石頭上,略作沉吟,端正起神色。
“逢春死了,就是當年和你一起入宗的趙柴。”
丁壽昌回憶了一下,眼神微動,不過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趙柴不是第一個。
這幾年俞鹿靈、陸弘經常下山,從他們口中,聽到了好幾次谷神宗弟子被害的事情。
連陸弘也在一次誅妖中遇襲,險些被一頭躲在豬圈裡的豬妖撞死。
“山主是想讓我接下他的任務?”
寒巢緩緩搖頭,揮手凝集月光,化作一張寫滿文字的白紙。
“你先看看。”
丁壽昌接過紙張,細看片刻,眼波稍動。
紙上寫了兩個人。
肖奇益,兩年前領命下山,進入宛陽城一戶人家誅鬼,慘遭不測。
隋傳英,去年三月領命下山,去灌口鎮驅逐田地中的邪火之氣,慘遭不測。
這兩個人都是他在千尺山的熟人。
尤其是隋傳英,當初鬥字時贏來的那把短劍,原主人就是隋傳英。
寒巢道:
“當初傳英遇害,我就察覺到了異常,祛除火邪而已,不會危及性命,可是最後查詢無果。”
“這次逢春也被害,我仔細看過他們的山中歷履,發現了一個蹊蹺之處。”
“傳英下山之前,曾經參加過一次你們同屆弟子之間的論道法會。”
“這次逢春下山之前,也參加過一次。”
丁壽昌聽出了話裡的意思,臉色稍變。
“山主懷疑凶手是宗門的人?”
“不錯。”寒巢臉色異常冰冷,“同樣的事情,出現一次是意外,出現第二次很可能有人從中作梗,你敢不敢去賭一賭第三次?”
丁壽昌心中有些忌憚。
藏在身邊的敵人,比明面的妖獸邪魔更危險,更難對付。
“肖奇益有沒有參加論道法會?”
“無法確定。”
寒巢搖了搖頭,道:“各山記載的歷履有繁有簡,不會全部記下,你在山上這四年,也許隻記了一行字。”
丁壽昌略作思索,眉頭微微皺起。
“弟子願意下山一試,只是有些擔心,萬一背後藏著道基境以上的敵人。”
“我自有安排。”
寒巢縱身躍起,化作一道白光遁入丁壽昌的右手。
“這是一記‘遮月大手印’,僅有一擊之力,可殺道基,你留著保命。你先去打聽什麽時候再有論道法會。”
“是。”
……
解劍山,山勢奇險,怪石如林。
丁壽昌踩著一團淬金雲煙,慢騰騰地飄進一處陡峭峽谷。
峽谷盡頭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兩層石樓。
他落在樓外,腳下雲煙沒有散開,而是倒卷而上,蓋在衣袍上化作一道道流水般的紋路。
“俞師姐。”
一個婀娜高挑的身影走出石樓,笑著道:“師兄來了。”
丁壽昌微微頷首。
“紅夜,你家小姐呢?”
在千尺山時,丁壽昌很早就察覺,柳紅夜一直跟在俞鹿靈身邊。
但是直到俞鹿靈離開時,柳紅夜也跟著去了解劍山,他才知道背後真相——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柳紅夜成為了俞鹿靈的劍侍。
千尺山上,類似的事情並不少見。
修行世家的子弟們大多都有護衛、侍女等, 穆震山也曾邀請丁壽昌當他的護法。
丁壽昌回絕了。
但是一些弟子熬不住困苦,禁不住誘惑,最終選擇追隨別人。
柳紅夜就是其中之一。
柳紅夜迎到跟前,嫣然一笑。
“小姐還在養劍山挑劍,師兄坐下等候。”
“好。”
俞鹿靈的石屋外面看起來普通,裡面卻十分奢華,門內有垂簾、軟塌、掛畫、香幾、獸爐等等。
丁壽昌坐在椅子上。
柳紅夜笑著道:“師兄坐到榻上歇會兒,按照往日來看,小姐要晚些時候才回來。”
“這裡就好。”
丁壽昌取出一塊殘破銅片,開始祭煉淬金煙。
雷劈之後,僵屍身上留下的銅鍾,極難祭煉,不過其中蘊藏的力量也十分強悍。
他祭煉了四年,仍然剩下巴掌大的一塊。
柳紅夜端來一杯茶水。
“師兄,喝茶。”
“好。”
片刻後,又陸續端來點心、瓜果等,一次次地離開又回來。
“師兄?”
丁壽昌抬眼看去,只見柳紅夜拿著一柄細劍。
“小姐說師兄的劍法極好,我新學了一套劍法,想請師兄指點一下。”
“可以。”
柳紅夜笑了笑,放下劍,在丁壽昌面前挽起頭髮,然後直接在廳堂內開始舞劍。
丁壽昌看了幾眼,微微蹙起眉頭。
美人舞劍,風姿動人。
柳紅夜的這套劍法沒有一絲殺伐之氣,反而十分柔美,劍法之後似乎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