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這首古詩非常符合眼下解立的情況。
只不過他不是追逐敵酋的輕騎,而是趁著夜色拚命遁逃的單於。
馬蹄聲打破了深夜的沉寂氛圍,從樹下疾馳而過,驚起晝伏夜出的夜梟撲閃啼鳴。夜幕下的山野,分外駭人。
寂寥的小道上,只有一人一馬。
時間回到一刻鍾之前。
山神廟內,解立抱著一絲善意,將虎妖的存在公之於眾,可誰知出了山神廟,商隊眾人卻立馬要與他分道揚鑣。
“那隻鬼是他殺的,鬼怪背後的虎妖肯定會盯上他,咱們不能跟他一起走。”
“是啊是啊,咱們只是路過,虎妖真的要報復的話肯定會去找他。”
“老大,拿主意吧。”
“老大,別優柔寡斷啊!”
一句句戳人肺管子的話猶在耳邊,馬背上俯身疾馳的解立唇角微微抽動,擠出一道涵蓋著自嘲意味的冷笑。
解立之父從小教育他們兄妹三人‘習武之人,需常懷一顆俠義之心’,他自小又被父兄庇護著長大,何曾見過江湖上的人心險惡?本就因滿門被滅而怒火中燒的他,此刻能忍住不送這些卸磨殺驢還不加掩飾的江湖漢子去見閻王爺,已經是很對得起父親往日的俠義教育了。
魂幡裡,孟柯將一切收入眼底。
輕笑聲回蕩在解立心中:
“小子,我教你一個道理,這是我家鄉的一位長者所言。仙路渺渺,前路茫茫,所遇者並非皆善類,望你能夠謹記我接下來這句話: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人心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凶殘到這地步。”
解立聞言一愣,似在心中默默念誦這句話,片刻之後才回過神來,眼神黯淡地垂首答道:“孟前輩,我記住了……人心險惡!”
“記住了就好,仙路之上,任何人都不能完全信任。真正能夠做到生死相托的道侶,是千年難得一遇的機緣。”
另一處小天地內。
孟柯盤膝而坐,面前一片朦朦朧朧的光幕裡映照著遠方一場血腥淒慘的殺戮盛宴,他神色淡然,拂袖打散光幕。
不過十余武夫罷了,放在凡塵中或許是山匪驚懼的一伍彪軍,可即便是初成妖孽的虎妖也能將他們視作玩物。
解立若是沒被他以障眼法掩蓋住行蹤,恐怕用不了多久也會被虎妖逮住。
屆時會是什麽下場,不言而喻!
孟柯也並非不願救凡人,只是……龍遊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啊!
他雖曾是修為通天徹地的大修士,可畢竟眼下身處窘境,法力甚至連凡人都難以控制,跟別說降服一隻虎妖了。
若是這些凡人願意跟隨解立一同離開,他費點心力也就順帶掩蓋住他們的行跡,可是這些凡人非要與解立的方向背道而馳,相距十余裡,如之奈何?
良言難勸該死鬼罷了!
只是……這種事就沒必要讓解立知曉了,否則這位尚未泯滅俠義心腸的‘少俠’恐怕心中又得難過不少時日罷了。
孟·千年老妖·柯搖頭輕歎。
穿越數千載,他早已經不是當初的熱血少年,深諳苟道的老陰比為了自保都不知道見過了多少次類似的場景。
不忍心眼睜睜看著慘劇發生?
那就乾脆不看唄!
……
西風斜陽,古道瘦馬。
落日余暉灑入人間,天際吐露金雲一片,凡塵忙忙碌碌,實在沒有幾個人有心思停下來欣賞這片刻的風華絕色。
道旁酒家的旗在余暉中迎風獵獵。
三三兩兩的旅者在此落腳住店,吹噓聲此起彼伏,摻雜在掌櫃撥動算珠的脆響中,顯得狹小的客棧內愈發嘈雜。
一道人影踩著金霞邁步而進。
“掌櫃,來壺好酒,切些醬肉!”
沙啞聲音伴隨著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息籠罩垂頭一心撥算盤的掌櫃身上,他微微抬頭,是一個披著鬥篷大襖的人。
來人一身籠罩在黑色鬥篷之下,垂著頭,只能看見一個冒著青茬的下頷。
這副打扮與嘈雜熱鬧的酒家格格不入,倒是引來周遭旅人不少關注,想必與此人想要隱藏身份的打算背道而馳。
這人要麽是初出茅廬的雛鳥,要麽就是我行我素的癲狂瘋子,掌櫃感覺著此人周身的煞氣,心中隻當是後者。
不是善茬!
不過,那又如何?
荒郊野嶺的酒家可不同於城裡的客棧。
開門迎客,迎的是八方來客!
再凶惡的人,他也不是沒見過。
“婆家,上酒,上肉!”
掌櫃朝後廚喊了一句,提起茶壺, 笑著將來人引向一張空桌子:“小店簡陋,只有在下與賤內兩人經營,照顧不周之處,還望閣下海涵、見諒見諒!”
禮多人不怪,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掌櫃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
好在來人只是端起茶杯放在面前,似乎嗅了嗅,而後便一屁股坐下,自顧自地從腰間取下一個布袋,不再言語。
可隨著這個布袋落下,周遭反應敏銳的遊商、旅人不約而同瞳孔驟縮,遊俠們卻是見怪不怪,依舊在高談闊論。
掌櫃瞥了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麽。
‘江湖……果然是臥虎藏龍啊!一個荒野酒家的掌櫃,竟是後天中期的二流好手,什麽時候後天中期這麽不值錢?’
黑袍人在心底輕歎,轉而將茶壺裡溫熱的茶水洗去掌中乾涸的暗紅痕跡。
‘或許是厭倦殺戮的老江湖吧,臥虎藏龍的不僅僅是江湖,修仙界也如此。’
魂幡裡,孟柯回應著他的話。
這黑袍人當然是已經報了一半血仇的解立,而布袋裡裝的則是兩顆須發凌亂、死不瞑目的人頭,堂堂後天巔峰,在江湖上足以開宗立派的邪教宗師,此刻就這麽狼狽不堪的身首異處。
一如死在兩人手中的解家母女。
解立葬下曝屍荒野的解家眾人,而後不眠不休千裡走單騎,在野外伏擊了正在歸途的兩人,憑借神出鬼沒的基礎控火術襲殺了一個後天巔峰,又依仗一腔血勇正面以武道搏殺了另一個仇人。
他要將此二人的頭顱,帶去墓地。
以此祭奠家人和護院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