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虐風饕,蔽天遮日。
目光所及之處,天與雲與山,上下一白。
早在定下主意之前,解立便知道山中峭寒遠非塵世能比。
可他說到底也不過是冠歲之年,眼界淺陋,萬萬沒想到居然會有如此境地。
在世人眼裡,這是一個最差的進山時節,但沒有辦法,他的母親重病,需要靈藥。
這種藥遠比武林中所謂的天山雪蓮、千年靈芝要罕見,尋常藥鋪、郎中更是聞所未聞,若不是父親請來了博古通今的醫家聖手……
可知道又能如何?
萬千群山凡人能進?
連父兄、外祖父母都放棄那千萬分之一的渺茫希望,可解立不服,亦不願。
少年郎,心比天高。
家中有長兄,有幼妹,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
於是在那一夜,他留書一封,毅然決然地離家西行。
其實冬季對於解立來說,是壞,也是好。
若沒有天寒地柝的環境做掩護,群山中萬千開啟靈智的小妖們早已將這個羸弱的闖入者生吞活剝。
可成也風雪,敗也風雪。
“我...迷路了……”
解立腹中饑渴,內力耗盡,這已經是今日第五次絆倒在雪地。
雙手握緊撿來的‘暖玉拐杖’,撐著積雪,勉強支撐住身體,不至於讓人一頭栽進雪裡。
凜冽寒風迎面撲來好似冰刃,哪怕隔著棉布面罩,他也覺得臉上被劃開了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要死了嗎?”
他直起身子,覷著四周白茫茫一片,隻覺得雙目疼痛,畏懼陽光,連眼皮都睜不開。
進山以後,一直都有這種症狀,但往日內力附上雙目,很輕松就能將之消除。
可現在解立的內力早已枯竭。
一個饑渴的瞎子在這冰天雪地的結局似乎早已注定。
唯有手中那根‘暖玉拐杖’還散發著絲絲溫流。
招魂幡的幡布早已隨著時間流逝而消磨殆盡,留下的只不過是一根不知名材質的幡杆。
這幡杆被解立握在手中,作為器靈的孟柯心念一動就能通過肌膚接觸將他身體狀況了解得一清二楚。
“雪盲症?嘖,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這第一位‘潛在幡主’實在是太過羸弱,孟柯都不知道這人是怎麽走到自己面前來的。
招魂幡掉落之地在人妖兩方邊界,絕不是一個凡人能來的地方,可事實又擺在他眼前,不認都不行。
是暗中有人相助?
還是所謂的天命氣運?
結合這兩天的觀察,孟柯也有過思量。
其實相較於前者,他更相信後面那個看似無稽之談的選項。
天命氣運一說,在修仙界從來不是捕風捉影的傳聞,很多典籍中都有明確記載。
比如:
逢凶化吉,大難不死。
掉下懸崖必有奇遇。
地攤、拍賣會必定撿漏。
父母遺物都是珍品。
……
這些有大氣運的人就是所謂的主角,令人羨慕嫉妒的存在。
“真他媽是好運氣。”
看著閉眼走路,一不留神沒站穩滾下山坡去的少年,孟柯揉了揉眉心,忍不住感歎一句。
一路滾下山坡,摔暈在雪堆裡的解立並不知道,在自己手邊,一株散發著清香的翠綠色靈藥欺霜傲雪,頂著寒風屹然挺立,在冰天雪地中尤為顯眼。
而在距離靈藥不遠,有一個被積雪掩埋的洞口。
洞穴深處,一隻小蛇妖正在冬眠,絲毫未曾察覺自己守護許久的靈藥即將易主。
“嘖!嘖!嘖!”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孟柯發出了來自非酋的唾罵。
透過招魂幡,他能清楚的看見外界的一切。
仰望天穹,白茫茫一片,完全分不清天與山的界限。
“天道……
所謂天命之子、大氣運主角,究竟是逆天修行,還是順應天時、承載天命,亦或者這類人本就是天道推出來用以開啟下一個時代的白手套?”
孟柯的喃喃自語並沒有得到解答。
事實上,哪怕是他全盛時期也沒有資格窺探這種天機。
仙人之下皆螻蟻,而對於天道來說,仙人也如同螻蟻。
“罷了,且讓我做一旁觀者,看看大氣運之人對於天道來說究竟算什麽。”
孟柯收回望向蒼天的目光,將視線轉向身旁,放在那個摔暈過去的少年身上,眸光冷清理智,不複之前的玩世不恭:
“你是我的機緣,我亦是你的奇遇,兩兩成全,踏仙路。”
話音落下,被解立緊緊握住的幡棍中傳來源源不斷的暖流,通過手掌向他身上湧去,最終匯聚在他的胸腔與四肢部分,將經脈牢牢護住。
這微不足道的舉動,雖然不能令解立迅速蘇醒,但起碼能讓他不至於凍斃、凍殘於風雪之中。
做完這一切,孟柯松了口氣,藏匿在招魂幡中的殘魂變得更加虛弱透明。
“哈欠——
困,又要睡了。
少年郎, 剩下的就要靠你了。希望你真的有大氣運在身吧...”
他眨巴眨巴眼瞼,眼前再度陷入黑暗。
這柄招魂幡被妖女祭煉三千載,喋血萬千,吞噬無數生靈,品階不低,可以算得上是邪修中數一數二的靈寶。
孟柯此刻化作器靈,已然不必再擔心殘魂散去,更不需要擔憂壽元,但骨子裡的虛弱卻是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恢復。
在不走捷徑的情況下,還可以靠著靈寶自身溫養器靈。
用短時間的沉睡換取走出萬千群山並且觀摩大氣運者崛起的機會,這怎麽看也是賺了。
錯過這一人,說不準真要在山中待上個幾千年,極有可能碰上人妖兩族開戰。
到那時候這片群山就會成為雙方的戰場,隨便一道大能者的攻擊就足以令半殘狀態的招魂幡化作齏粉。
所以……
……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解·真歐皇·立將匕首上的最後一塊生肉絲舔舐乾淨,丹田內力迅速充盈,五髒六腑逐漸升溫,仿佛置身於火爐中炙烤。
在他腳邊,一節被斬下的蛇頭孤零零躺在那兒,點點血滴濺落在積雪上,恍若綻放的紅梅,妖異且豔麗。
一隻剛剛成妖,還未擺脫自然習性的小蛇就此殞命於冬眠之中。
解立將匕首和靈藥收起,撐著‘暖玉拐杖’起身。
原本濃眉大眼的憨厚面容沾染上了鮮血並未覺得突兀,反倒擺脫了那一抹稚嫩,在霜雪的襯托下更顯剛毅。
少年似乎有所成長,疲憊的遊子也是時候該還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