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成了小妖,也擺脫不了本性。
只要嚇它一嚇,很容易就能降服。
青年倒騎毛驢,仰面躺在驢背上,臉上蓋著一冊書,一手護著書,一手隨意地耷拉下來,聞聽此言,輕笑一聲:
“她天賦不錯……很不錯!”
“所以您起了愛才之心?”
青年沉默了一瞬,旋即將臉上的書扯下來蓋在胸口,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神色:“算是吧,主要是想起了曾經的我。”
蠢驢其實不蠢:“這是我能聽嗎?”
它知道自己只是這位二階大佬臨時抓來充當代步工具的牲口,雖然心中好奇,但直覺告訴它:最好別知道太多。
自己只不過是區區一個一階妖獸。
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萬一這大佬以後不讓自己走怎辦?
聽說人族最喜歡吃驢肉了。
什麽驢肉火燒、什麽驢打滾、什麽驢皮阿膠、什麽驢辮壯陽……
咦,光是聽著名字,就讓驢害怕!
“她父母都是武林中人,實力嘛……在峪國這彈丸之地,算得上出類拔萃,哪怕放在武林大派中也是中流砥柱的存在。”
青年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只是闔著雙目,自顧自地說著:“如今卻甘於平凡,曲身於這麽一個小酒館裡渾渾噩噩度日,要麽是看破了紅塵,要麽就是身上背著能夠攪動江湖的秘密。”
蠢驢打了個噴嚏,心裡雖然對這所謂的武林高手滿是不屑,但是當著主家的面卻是什麽也不敢表露,反而畢恭畢敬地問道:“所以,您覺得是後者嗎?”
“那個大胡子掌櫃看過往江湖人的眼神中藏著一絲隱忍、追憶和擔憂。”
蠢驢懵了:“這您都能看出來?”
一個普通人的肉眼,真的能表達出這麽多感情嗎?
青年笑了笑,拍了拍左側胸口:
“用心去看,不要用眼。”
他仰頭望天,蔚藍一片,萬裡無雲,蒼穹如他兒時的夢想一般,澄澈無瑕,仿佛能吞噬眼下所有憂愁與煩惱。
他在這片湛藍為底的幕布上,隱約看到了很多隻存在於記憶裡的人和物。
一別十載,近鄉情怯,近鄉情怯啊!
峪國就在齊國旁側。
往日的他哪會這般躊躇?
更別說還在一間小酒館裡連住數日。
就算真想拉這小童一把,那至多也不過是將他帶回歲寒宗,讓宗內那幾位峰主和長老們開心去。丟了一個天才,那就再還他們一個天才,如此倒也好。
何必如此呢?
青年捫心自問,旋即自嘲一笑。
……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
蠢驢知道自己的主家是要來找家人的墳塚,可它沒想到滿山都是主家的墳塚啊!
“您這是被滅了門?”
它話已出口,才緩過神來。
一雙驢眼哆哆嗦嗦地看向青年。
青年臉上沒了往日常掛在臉上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凝重如冰的神情,眼中掠過一抹深沉的哀痛,語調雖不顯露憤怒,卻透露出深深的自責:
“是,滅門之仇!而我竟未能狠下心來將凶手滿門徹底鏟除……我愧對他們的養育之恩!”
話音落下,他在一處荒草萋萋的多人合葬墓前頓住腳步,十余年沒人打理了,這裡沒比荒山好到哪去。墳頭立著的墓碑是一塊腐朽的木頭,經歷了這些年的風雨侵蝕,它早已變得破爛不堪。
當年他用父親的配劍親手刻上去的字跡早已模糊不清,只能隱約辨認出幾個淺淺印記,仿佛被歲月無情地抹去。
“父親,母親,大兄,小妹……
解立回來了,來看你們了!”
蠢驢在旁側如坐針氈,悻悻低頭嚼起了墳頭的野草:“主家,我來幫您除除草, 瞧這的荒草,生得太野蠻了。”
“不必了……”
解立三跪九叩之後,站起身,神色複雜地看了眼墓塚,搖搖頭道:“這裡埋葬的不過是幾具殘破的軀殼罷了。”
“主家放心,這些野草都交給……”
蠢驢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等到回過神來,驢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錯愕:
“啊?主家,您看得這麽開的嗎?”
“還好。”
解立應了一聲,右掌虛虛一握:
“幡來!”
一根紫色短棍應聲出現在他掌中。
“招魂,引魄!”
解立不比孟柯,做不到忽視幡布直接用招魂幡,因此他得先完善招魂幡。
隨著解立的輕呵,他的周身似乎凝聚了某種無形的力量,空氣中彌漫起一股濃重的黑氣,這股黑氣如同墨汁般濃稠,緩緩地從他掌心溢出,彌漫開來。
幡身微動。
那黑氣似乎感覺到了召喚,迅速凝聚成一面詭異的黑色旗幟。
旗幟上,符文閃爍,散發著幽冷的光芒,仿佛能夠穿透人心。它在空中輕輕飄動,每一擺動都似乎帶著無盡的哀怨和悲鳴,仿佛在召喚著逝去的靈魂。
蠢驢感覺到了如芒在背的威脅。
它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主家貌似是在……攝取魂魄?
不是……您這麽狠心的嗎?
這可是您的親眷啊!
死了都不讓人安息?
大孝子,當真是大孝子啊!
對親眷尚且如此,那對妖?
咦,驢怕,驢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