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書法之道可沒多少研究,什麽《韭花帖》更是乍聽初聞,也並不知這武林之中,許多行家高手竟能將武學招式,與這書法筆意融為一體,創造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武術絕學來。
他想到吳音子能以琴音亂人心志,還道這吳書之會使什麽‘鬼畫符’之類的玄怪方術,隨口道:“你說的我可不懂,但那又怎樣?”
“你不懂書法?那也無妨,我可以先告訴你……”
吳書之似乎有些失望,“我這有一路筆法,便是從字帖名家,楊凝式所書《韭花帖》中變化而來,一共六十三字,每字一至二十一招不等。我再多念幾句給你聽:
晝寢乍興,輖饑正甚,忽蒙簡翰,猥賜盤飱。當一葉報秋之初,乃韭花逞味之始,助其肥羜,實謂珍羞,充腹之餘,銘肌載切,謹修狀陳謝……
後面幾句就不念了,嘿嘿!若我在前十六字內仍難傷你分毫,那我便跟你認輸,怎麽樣?”
楊凝式乃當代書法大家,因曾在朱溫當朝時裝瘋避禍,世人稱‘楊瘋子’。
其代表作《韭花帖》,字體介於行書和楷書之間,布白舒朗,清秀灑脫,被稱為天下第五行書。
這《韭花帖》所書大意說的是,楊凝式某日午睡醒來,肚子正餓,忽收到友人贈來的美食韭花,配以肥美羊肉,大飽口福之後,便書此貼以表謝意。
吳書之一開始吟出此貼,便大有將李小白比作了,送至嘴邊的韭花羔羊之意。
李小白哪會想到他還有這一層意思,聽他羅裡吧嗦念叨了一大堆,還道他是準備要一邊寫字一邊和自己過招,心想:“你無非就拿筆比劃幾個大字出來,又不是畫個什麽靈異符咒。我要是打不過,還不會躲著點麽?”
想到這裡,他倒松了口氣,見對方所持鐵筆不過一尺來長,當非什麽神兵利器,總不能比三尺長劍更難躲避,隻道:“你便現在認輸,我也沒意見!”
吳書之見他兩手空空,又非三頭六臂,即便提前跟他說了筆路,也有信心不出十招便讓其輸得心服口服。
他說十六字內已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大大的後路,沒想對方這愣小子竟會出此狂言,愣了一愣,隨即笑道:“小娃子莫猖狂,看招!”
大筆一揮,向李小白當胸往左一掃一折,正是那‘晝’字起手一筆。
這一手乃是虛招,緊接著是大橫一劃,對方此時無論往左還是往右側身,都絕難避開。
李小白見他筆尖鬥然掃來,一凜之下,忙側身相避,不料對方筆勢將收未收,筆尖隨即橫斬一道,還未及回轉過身,忙又急向後仰。
好在他反應疾速,那筆尖輕輕劃過,只在他右肩衣服上劃了個口,倒未傷著。
“原來他一招一式,便藏在了他方才所念的詩文中……”
李小白暗自慶幸,這時才醒過味來,“他雖事先念了給我聽,可我半點沒留心記住,卻怎生破他筆路才好?”
轉念間吳書之筆尖又已掃來,乃是‘晝’字中路三橫,亦是短促疾速的虛招。
李小白也不及多想,急忙後退避讓,同時抬腿往對方手腕踢去,卻隻踢在了袖角上。
吳書之緊追直上,轉而大筆高舉,
當中一豎直劈而下,勁力充盈,渾如霹靂,勢難抵擋。 李小白急閃到他身側避過,趁他筆勢未收,待要出掌擊其左肩。
不料吳書之筆尖一側,繼續下劃,李小白這一掌即便擊出,大腿上也非得給對方劃中一道不可,忙急收勢疾退避讓。
吳書之旋即追上,筆下生風,恣意揮灑,大是舒暢。
李小白接連退了幾步,身後正為一株槐樹所阻,已難再退。
吳書之筆尖迫近橫掃,正是那‘晝’字最後一筆。
李小白急忙身子一提,抓著橫在頭頂的一截樹杈,雙腿在對方手腕一夾,硬生生將他筆路打斷。
吳書之那最後一橫隻劃了一半,卻無論如何也難劃完,登時氣急。
便如一個善書之人,一個字前幾筆寫來行雲流水、揮灑自如,正自鳴得意,眼看便要完美收筆,偏偏就這最後一筆寫了一半被卡住了,如何能不急?
他執筆的右手分毫也不敢妄動,左手朝對方小腿上猛擊一拳。
李小白見拳打到,松腿凌空一翻,隨手在對方高帽上一拍,正好打掉了他帽子,露出個光禿禿的頭頂來。
“臭小子,隻管來搗亂!你便讓我劃一下又死不了,我好好一個字就這麽讓你給毀了!”
吳書之渾不理會,右手筆意寫盡,這才轉過身,帽子也不撿,脹紅了臉罵道,“本來還有心讓著你,這回再饒你不得!”
他第一個字筆路好歹盡數寫完,不過最後那一下原該一筆揮就的一橫,卻在中間頓了一頓,總感覺差了那麽點意思。
這本該是神來之筆,卻隻神了一半,好比嘴裡的酥肉忽然嚼出個硬石頭,比之終於寫成敗筆,又更為讓人鬧心。
吳書之說完舉筆一點, ‘寢’字出擊。
李小白瞧著他比一張油臉更亮的頭頂,暗自好笑。
他本以為對方是惱怒於自己揭了他醜,沒想卻是因為剛才那一夾,心說這是什麽話,讓你劃一下不死也得留個疤,隻未及開口,急忙側身躲避。
“吳老三,你那什麽韭花韭菜的把式到底成不成啊,不成你就趕緊說一聲!”
兩人在樹下追逐激鬥,樹上的吳讀之看在眼裡,情知這小羊羔非同一般,卻若無其事道。
吳書之聽慣了他說風涼話,也不跟他動怒,隻把這怒意澆築筆尖,勁風忽起,若走龍蛇。
李小白見其筆法不似先前那般凝重有序,而是縱橫飄忽,更為恣肆靈動,筆下大有石破天驚之態。
他不知對方此時已殺心大起,一邊騰挪閃躲,一邊尋思:“這人脾氣古怪,我若這般避他一十六字當是不難,可也製他不得。到時他便不認輸我也沒法,總不能讓他一直這麽寫個沒完?”
稍一琢磨,他已自有了計較,縱身躍起,在吳讀之所待著的那棵樹上,折了根連葉枯枝在手。
瞥眼間卻見吳讀之一張爛了半邊、似被火燒焦過的臉,正目露寒光地盯著自己,委實可怖。
李小白一怔之下,轉身翻出,樹枝隨手在吳書之禿頭上掃了一下。
吳書之似才想起頭頂少了什麽,第二個字正要寫完,不料腦袋上卻挨了一下,又驚又惱,心想對方手中倘若不是木枝而是利刃,那還了得?
口中哇哇大叫,筆鋒調轉,高高躍起,‘乍’字起筆,如雷霆般當頭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