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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一個少年在一條髒亂的街上，挨家挨戶地敲門。
在南鬥仙坊的外圍一帶夜間行走，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但爺爺快死了。
大雨倒在尹雲頭上，臉上的頭髮糊住了眼睛，他隻默默數著:
第十三道……
前十二戶人家裡，五戶沒有敲開門，三戶粗暴地喝退他，四戶看見他就關了門。
尹雲，居住在坊外白石巷的一名少年修士，不足煉氣一層的修為，沒有多看一眼的價值。
“濁氣侵染?你家那糟老頭子早該死了！”
“滾遠點，命賤的！”
咚咚、咚咚。
少年眼神木然，回憶著方才鄰裡的話語，說實話他對這一戶也沒抱太大希望。
他對第十四道、第十五道、第一百道門也沒抱什麽希望。
但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爺爺就快死了……
出乎意料地，他聽到急匆匆的腳步聲，門吱呀呀地拉開，隨之探出一張烏黑的臉。
耿大漢，巷子裡為數不多的體修，也是豪邁性子，想到這少年眼睛明亮不少。
見是尹雲，耿大漢略微驚訝，道:“何事?”
“我爺爺受濁氣所染，才來煩擾前輩，望前輩借一些靈石，救救我爺爺性命！”
靈氣有濁，濁氣如毒，需以靈石中精純靈氣洗滌方可緩解。
大漢略微沉吟，仍是兩字:“多少?”
尹雲埋低頭道:“回前輩，在下想借三枚。”
三枚，對於這群坊外的散修而言，不是小數目。
大漢氣笑道:“小子，你可知三枚靈石意味著什麽嗎?”
一枚下品靈石，等同一千枚靈晶。爺爺作為煉氣中期的丹師，小半年煉丹所得也就是四五枚靈石。
尹雲聞言一慌，咬牙跪下道:“求您救救我爺爺，我願為您做牛做馬！”
耿武師那麽豪爽，磨一磨他或許會借給我！
天降雷幕，照亮少年磕破的額頭，鮮血被雨水衝刷。
耿大漢皺眉，砰的一下關上了門。
“把你賣了，都值不上三塊靈石……”
尹雲愣住，軟倒在地，突兀的關門聲好像砸在了他的脊梁上。
緩了好久，尹雲才從積水的道中爬起，他蹣跚著走向第十四道門……
“小友，何事雨夜漫步?”
剛敲了兩下門，街上傳來聲音，扭頭看去，是一個須發盡白的老人，在笑呵呵地看著他。
老者站立街中，雨水打在他身上卻聽不見聲音。
尹雲嚇得後退兩步，這種天氣和時辰，在外行走的，除他之外大抵是劫修或邪修！
“我在借靈石，我爺爺染了濁氣，快不行了。”尹雲話語帶著顫巍，他沒再敢抬頭看。
咣……
“快回家吧，別讓爺爺等太久......”
埋低的目光中，幾枚靈石在地上彈跳。
“謝——”
尹雲驚喜地抬頭，卻發現老人已不見蹤跡，就好像方才的對話是幻覺。
趕緊將靈石揣進懷裡，一路小跑著回家。
足足十塊塊……這是什麽闊綽老頭兒！
夠爺爺挺過好一陣子！尹雲心裡對老人充滿了感激。
然而在經過耿俱全的門戶時，那破門吱呀呀地打開了。
耿大漢抱著膀子，笑嘻嘻地看著他。
尹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前輩，這是方才一位前輩借與我的靈石……”尹雲話沒說完，那耿俱全便衝來一腳將他踢倒，散落的靈石在地上胡亂翻滾。
耿大漢一枚一枚地撿起靈石，嘴角收不住笑意，他說道:“乖娃子，這幾枚靈石治標不治本，別浪費在老頭子身上了。”
尹雲當然知道，爺爺病入膏肓，汲取靈石只能吊住口氣罷了，但是即便如此，他也想爺爺多活幾天！
耿大漢撿齊了靈石，笑道:“這幾枚靈石呢，就當你孝敬我的，以後，我就是你的新爺爺，以後這一帶，我罩你。”
“咱們散修，應審時度勢。”
尹雲頹喪地拍打街上雨水，咬牙切齒大罵耿俱全不要臉，衝上去想要奪回靈石。
耿俱全也不急，隻一腳一腳地將尹雲踢開，實力懸殊，不多時尹雲身上已是青一塊紫一塊。
漢子咧嘴大笑道:“看見沒，這，就叫訓狗！”
似乎是感到無趣了，他補了一句:“行了，再纏下去就宰了你！”說罷氣勢一變，目光陡然銳利。
尹雲打了個冷戰，還想作勢起身，身體卻怎麽也不聽使喚。
恐懼。
再上前去，他真的會殺了我。這樣的想法在尹雲腦海升騰。
漢子嘴角勾起，發出不言而喻的笑聲，走回了院內。
我……有朝一日……一定會殺了你。
死死瞪著緊閉的門，很久。
雨變小了。
尹雲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回家。
……
這萬星宗下的仙坊有內外之分，內坊靈氣精純無濁氣，而外坊的靈氣斑雜，久之會害病危及性命。
吾輩散修，冒萬死博一線生機。
顯然蹉跎六十余年，尹道榮敗的一塌塗地——他沒能在濁氣爆發前步入築基境。
屋內，須發盡白的尹道榮看著眼前的孫子青一塊紫一塊的，有些心疼。
“爺爺，是我無能。”尹雲的眼睛裡淚水打轉，沒了靈石，爺爺捱不過今晚了……
尹道榮虛弱地笑了笑:“早就說不要你出去借了，爺爺還不清楚這幫人嗎。”
“可是爺爺，為什麽，我生下來就是賤命。”
先前敲門的辱罵和冷眼，還有這一十六年來在仙坊，所接觸的所有人，尹雲無一不是逆來順受，原因無他，因為他弱小，因為他是賤命。
淚水決堤而出，他努力壓製住哽咽。
可到底為什麽有的人生來就要是賤命啊???為什麽有的人生來就要學會忍受???
從小到大，尹雲都懂事，他知道爺爺的不易，但是這個問題，他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尹道榮沒有回答。
恍惚間，尹道榮心底升起一股魔音:
鼠膽老頭，你當有此下場。
他目光恍惚，顫巍著從懷裡掏出一根漆黑的手指。
在昏黃的燭光下，手指上燙金“不歸經”三字閃爍。
“爺爺，這是什麽?”
這是……
他在年輕時機緣所得，把持此物多年來，魔音纏繞，蠱惑他吞下手指，得滔天傳承。
他一直沒敢，吞下興許就成了某個遠古大魔奪舍的胚根。
但對於尹雲……他把目光看向了尹雲。
他死後，這孩子在這白石巷，是絕對活不下去的。
不如索性。
他溫柔地為尹雲拂去淚水，把手指放到尹雲手上，說道:“孩子，吞下這跟手指，可能改變你的命運，也可能會讓你萬劫不複。”
尹道榮將經過娓娓道來，可能被奪舍，也可能真有傳承。
看著手中漆黑如洗的手指，尹雲道:“這有什麽……”
“今夜，我跟爺爺同死，或者，我重活一回！”
少年臉上帶淚，笑容燦爛。
“好！好！好！”
尹道榮大笑，逼仄狹小的陋室，爺孫豪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