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負桃木劍的李錦衣跳至峰頂,依然覺得腳下虛浮,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樣。
環顧四周。
峰頂如同被仙人一劍削去了腦袋,留下十分平整的平台。
平台中央是一棵參天大柳樹,柳絮紛飛如雪。
柳樹下是一張石頭砌成的棋盤,上方黑白棋子各有落子,分散不均。
棋盤兩側坐著兩個人。
一名年輕人相貌英俊,英姿勃發,白袍裹身,三丈青絲隨風舞動。
他手持一黑子,眉頭間有一絲愁緒緊鎖,閉目沉思。
對面是一名黑袍老者,須發皆白,面容慈祥。
其一手撚著一枚白子,一手握著聖人言,嘴角上挑,含著些許笑意,貌似胸有成竹,勢在必得。
兩人旁邊立有一古樸的石碑,上書蒼勁有力的四個大字:觀棋不語。
柳絮飄飄,青絲舞動,風過棋盤,落子無聲。
李錦衣慢慢靠近棋盤,想著觀棋不語四個字,就沒有說話,而是向著兩名如同仙人的棋者躬了躬身。
兩個下棋的人似乎並不在意李錦衣的到來,完全沉浸在棋盤上博弈廝殺的世界。
白袍年輕人忽然眉頭一展,手持的黑子緩緩落下,說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先生的師父既然自稱聖人,又何必在三界設下諸多限制?”
黑袍老者哈哈一笑:“為人者,以仁義禮智信教化,為鬼怪精魅者,就算說破了舌頭,還是魔心不死,哪怕是略通禮教,遇到死角時,魔心又會死灰複燃。以禮可以服人,以禮未必能服妖魔,人和妖魔的征戰持續了幾千年,如今塵埃即將落定,小兄弟何必如此執著於有教無類呢?”
他說完,將手中的白子落在年輕人的黑子旁邊,嘿嘿一笑:“黑子181顆,白子180顆,你雖比我多一子,卻遠遠沒有勝算,遠遠沒有。”
白袍年輕人面色冷淡,再次從棋盒中拿出一枚黑子:“看似我的布局到了絕路,但你也不要掉以輕心,我若想勝天半子,牛鬼蛇神可都攔不住。”
年輕人眉頭一挑,嘴角露出了一絲邪魅笑容,用棋子敲打著棋盤,繼續說道:“大不了,我就掀桌子,跟你們這些讀書人說話,真費勁。”
黑袍老者從容淡定:“雖說聖人對天下萬物一視同仁,可是聖人之下的人和妖魔可不這麽看。他們看到的比聖人看到的要少得多,心裡倒是想得更多,不由自主就會出現人以群分,物以類聚的現象,如果沒有了禮儀的約束,人間不會變得更好,而是更糟糕。”
年輕人冷哼,把黑棋子重重按了下去:“分得太清楚,也不見得會更好,可能會更糟糕。”
黑袍老者還是微笑落子:“有的人修道資質高,在修煉的時候需要吃五粒丹藥來輔助。但有的資質低,只需要三粒丹藥就足夠了。若是一視同仁的話,每人都給四粒丹藥,這就導致資質差的用不完,資質好的不夠用,有的時候啊,一視同仁不見得是好事。”
“你們這些讀書人讀傻了吧。天下六脈妖族、三大魔教本來處得好好的,你們非要出來定個禮數,分個貴賤,導致有些妖想做好妖,卻因為身世原因不得不躲躲藏藏苟活,有些人因為貧窮產生了欲念,化身成魔,為禍人間……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也不見得是好事。”
白袍年輕人又撚了一顆黑子,眉頭一挑:“真要說道理,我說不過你們讀書人,但掀桌子打架我可不怕你們人多勢眾,一點都不怕。”
黑袍老者嘿嘿一笑:“掀桌子打架,我們也不怕,一點都不怕。”
白袍年輕人哈哈大笑,笑聲中手撚的黑子驟然飛出,就那麽平平無奇砸向了黑袍老者的面門。
老者臉色驟變,手中聖人言一展,流光四起,擋在了面前。
嘭!
黑色棋子穿透了流光溢彩的聖人言,實實在在砸在了老者的嘴巴上。
黑袍老者捂著嘴巴吐出來兩顆牙齒,欲哭無淚:“你還真要掀桌子啊,好歹吱個聲,我讓能打的來打,欺負我這個第八境的小老頭算什麽本事!”
“我就是來談判的!”年輕人長袖一揮,三丈青絲隨風舞動。
飄散的柳絮像雪一樣融化。
棋盤上的黑白子縱橫交錯在一起,砰砰相撞,砰然作響,瞬間化為粉末。
剛才還在談笑風生的兩名下棋人一閃而逝,整個山峰忽然如同虛影一般,憑空消失。
李錦衣還沒來得及說話,眼前仙家景象消失不見。
轉頭,身邊則是站著滿臉驚愕的蘇睿兒。
還沒等蘇睿兒說話,李錦衣已是等不及,大踏步又跳上了眼前最近的一枚浮石。
轉眼又是剛才經歷的情景。
只是這次通關的暗語變成了: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
當仙家場景再次消失,李錦衣又回到了蘇睿兒的一側。
“錦衣,別去。一旦踏入循環道,極其消耗真氣,別再去了,結果是一樣的。”蘇睿兒說話快了一些,唯恐身邊的少年又再次踏上浮石。
李錦衣沒有走向浮石。
他望著標簽顏色再次發生變化,通關的暗語變成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心中是如同炸雷般的震撼!
從來沒想過這個神州世界還有一個穿越過來的人。
那人會在哪裡?
是死,還是活?
李錦衣自從三年前來到這個世界上,第一感覺並不是激動,而是很孤單。
那些前世的記憶讓他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一些不適應。
但現在,他對這個世界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親近感。
特別是當柳樹消失,黑白棋子亂撞時,一道響徹天地的聲音從虛空傳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大道歸一,道法自然,就算是講道理,最終僅是一個‘一’而已。
我錢北子有一枚棋子,可勝天!
……
兩人出了洞口,回望洞內,流光已經消散。
李錦衣還沉浸在適才的幻想之中,也不管蘇睿兒,身形忽而拔地而起,落在了自然島的一處小山峰之巔。
這裡是小島的最高處,一切風景盡收眼底。
他腦海中全是下棋者的身影。
白袍年輕人是不是穿越者?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知道。
但是,兩個人的面貌算是記住了,他已迫不及待想要回到正陽山,問問山門活得最長的老人,到底這兩個人是什麽來頭。
年輕人曾經勝天半子,又言有一枚棋子,可勝天!
真是狂啊!
甚至擲出一枚棋子,第八境的老者竟然毫無阻擋之力,那麽年輕人到底是什麽境界?
如果他還在神州,應該沒有人是他對手吧!
這樣的人必定數千年來鳳毛麟角,問一問,總能找到一些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