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亮的聲音在這村落內回蕩,驅散村民心中殘留的恐懼,剩下的唯有喜悅。
很快,村民們恢復原先的忙碌,想著趕在夜幕降臨前將盛宴開啟。
看著他們忙碌不停的身影,薑雲明才算是松了口氣。
不過,看到那不斷蔓延的妖血,他皺眉片刻,取出小分神。
小分神領命,操控著極煞之源,不斷吸納村落的妖血。
半晌,他抬眸望向地面上那無人敢靠近的牛魔殘骸,又側頭瞥了一眼尚在殘神蛇身上調息的風,暗道一聲,還好準備十全。
那不知名的殘神暫且不提,就說這身首分離的牛魔。
它確實很棘手。
若非他反覆在長劍上加持破甲的符文,不斷注入靈力蓄力,不然也難以一劍將其頭顱斬下。
尤其是那牛魔手中的那把槍,給他的感覺很糟糕。
他躍下台,走到牛魔殘骸旁,撿起那落地的槍。
神識掃入其中,當即一道冰冷的聲音飄入腦海。
“控制權已轉移,是否重新設定目標?”
薑雲明心驚,竟然還是偏智能的槍。
他低頭看著那把槍,在槍內壁的一側看到它的名字,以及一個特殊的印記。
“破神?”他皺眉片刻。
感知術無法探知這破神槍的內部構造,更無法分析其內的能量流動。
“這製造技術很高,有批量生產的痕跡。”薑雲明嘀咕著,隨手收好了破神槍,目光再次看向牛魔殘骸。
那一身戰甲肉眼可見的不俗,光是加持的符文,他就已經看到了至少五種。
思量片刻,他上前將戰甲解下來放置一邊,提劍預先處理一遍牛魔的血肉。
另一個小分神跳到地上,揮手在牛魔血肉上落下一道術法,逐漸消去血肉中的魔氣。
這時,風走過來,笑著問:“那殘神也能吃嗎?”
薑雲明瞥了一眼不遠處的殘神屍骸。
那龐大的蛇身不知何時被風切分成了幾大塊,就連那一身鱗片也被風扯光了。
他正想點頭,突然感知到熟悉至極的氣息,臉色一變。
這殘神怕是從小吃人長大吧,血肉中都散發著一絲人的氣息。
“牛肉更好吃。”薑雲明搖頭,“那殘神的屍骸就做村裡陣法的一部分吧。”
他原先在徐家村內布下的便是血噬為主的大陣,輔以零零散散的七八個小型陣法。
只需要不斷投喂陣眼血肉之物,就能達到加強、升級大陣的效果。
將這殘神的屍骸喂給陣眼,估計能讓這大陣直接上一個台階,日後那些妖邪想要進村可沒這麽容易了。
一旁,風聽了這話,睨了一眼薑雲明,哼道:“你不早說,我都剝好皮了!”
恰巧看到那紅緣笙又湊過來,薑雲明當即提議,“那就把蛇皮給它穿上吧。”
突然間被點名,紅緣笙張著口,不知所措。
只聽,那該死的人族笑著和它主人介紹一番。
“這蛇皮本身的防禦極強,正好能煉成一件法衣。”
“在煉製蛇皮法衣時,加入點符文進去,也能具備一點進攻能力。”
薑雲明說著又是一笑,“日後就讓它幫忙出去找食物吧。”
風白他一眼,“餓幾天就這麽難?”
薑雲明不作聲。
正常人誰樂意挨餓,明明就是你不對勁。
這時,紅緣笙逐漸意識到了什麽,它雙目瞪圓,朝著薑雲明低吼。
它一隻狐狸為什麽要披上蛇皮!
它張了張口,竟覺自己無法發聲。
薑雲明朝它一笑,一揮手將它甩遠了。
……
與此同時,葬月河南岸,淵賜洞窟之中。
殘神淵賜扭動身軀,滑行到洞口前,望著那灰蒙蒙的天幕,失神許久。
“我兒魂燈盡滅……”
它滿是難以置信,“怎會如此!”
不知過去多久,它取出一枚令牌,朝其注入一絲靈力,沉聲開口。
“淵賜,今日申請外出,懇請大帝允可。”
幾息之後,那令牌漂浮,一道虛影投映在洞窟之中。
那虛影是個人形,卻散發著極強的威壓。
“你確定今日申請外出?”
淵賜猶豫了。
“你只剩下最後一次機會,確定申請今日?”
半晌,淵賜低頭一拜,“我兒今日在東茫殞命,此事必有蹊蹺,還望大人盡快將此事上報。”
然而,它得到的卻是一聲冷笑。
“淵賜你不過是客居東茫,如何處置東茫境內的事務,不是你能乾預的。”
“東茫的人,可不是那麽好殺的。”
這言外之意,無非就是想讓它放棄追究這件事情。
若是換做平日,它或許能忍。
但今日,它唯一的兒子折隕於此!
淵賜忍無可忍,怒喝一聲。
“石小花你也不過是石隕的走狗,敢在我面前如此囂張!”
“你真當自己是東茫之主嗎!”
它猙獰一笑,甩尾襲向那道虛影。
砰的一聲巨響,洞窟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而那虛影依舊是完好無損。
那冷漠的聲音再次提醒淵賜,“確認申請今日外出?”
淵賜改口,冷笑道:“換成三日之後。”
屆時,它定要讓那些人族血債血償!
……
葬月河邊的動靜,遠在小石山的人無從知曉。
那十幾頭妖獸被村民們架起來烤,薑雲明在上面塗料,笑著告訴村民,牛魔的肉水煮很香。
聞聲,村民們紛紛看向傳道台上。
一口大鍋架在台上,滾水咕咕,陣陣肉香從那邊飄來。
一時間,人們更餓了。
薑雲明加入他們當中,幫忙弄了好一會,總算趕在夜幕降臨前,將這點好的菜弄好。
因為村裡沒有足夠的桌椅,他們乾脆就在傳道台附近的空地上,就地而坐。
烤肉的架子就在他們邊上,看管的村民刀一劃便割下一塊肉遞給一人。
台下邊,薑雲明盤坐,端著一大碗牛魔的肉,小心翼翼地喝著。
一旁,風吃過之後就靠著薑雲明閉目休息。
很顯然,與那殘神一戰,並非表面上那般輕松。
於他而言,連續施展斬魔訣後面的幾術,也是一件難事。
神魔兩族的秘法,越到後面越難施展,消耗也是極為恐怖。
想到這些,薑雲明扶了下風的腦袋,輕聲問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
風輕笑一聲,“無礙。”
說罷,她索性挪了腦袋,順勢倒在薑雲明腿上,驚得薑雲明連忙拿開碗。
“你小心一點,這還燙著呢。”他無奈。
誰知,風似笑非笑,“師父這是第五碗了。”
薑雲明沒好氣地瞥她一眼,噸噸噸灌下那一大碗,“能吃是福。”
頓時,風笑得更燦爛。
薑雲明乾脆不看她了。
沒過多久,夜幕降臨。
原先還在大吃特吃的村民們臉色慘白,他們忘了時辰,天已經徹底黑了。
就在這時,薑雲明放下碗,敲了幾下地面。
下一刻,血霧逐漸浮現,一點點將整個徐家村籠罩。
看到這一幕,村民們愣住了。
“把那火點上,我們接著吃!”薑雲明笑著開口,爽朗的聲音傳入每一個人耳中。
村民們意識到了某種可能,紛紛端著大碗,湊去薑雲明那邊坐著。
薑雲明解釋道:“東茫之境,夜間有冥物出行。”
隨著他說出這話,一個小分神默默取出極煞之源,悄然運轉其中的煞氣。
“這些冥物遵守冥河之規,不得輕易傷人。”
“但人若是回應冥物,冥物便能出手奪其性命,甚至取而代之。”
話音剛落不久,立即有村民驚慌出聲。
“我們沒有了神靈的庇護,晚上該如何是好!”
眼看著村民們的情緒即將失控,薑雲明眉頭一挑,悄然施展傳聲術法,又一次開口解釋。
“別慌,有沒有神靈的庇護,那些冥物都不會隨意傷人。”
“你們只需要記住,夜間切莫回應任何聲音。”
“此外,我已在村中布下陣法,能在夜間攔住大部分冥物。”
小分神告訴他,夜間的冥物畏懼極煞。
那便讓陣法分一部分力量轉化為一絲極煞,以此來震懾夜間企圖入村的冥物。
說著,薑雲明抬手指向前方的血霧,笑了一聲。
“你們看,現在它們沒能出現,對吧。”
聞聲,村民們安心些許,又開始有說有笑。
然而,薑雲明剛端起新的一碗牛肉湯,就聽到前面有人在問他。
“大人你是不是要準備離開了?”
“大人走後,我們該怎麽辦?”
薑雲明微微一愣,他看向那人,反問一句,“你覺得該怎麽辦?”
一時間,那人愣了下,周邊的村民也紛紛停了下來。
這時,徐虎放下碗,大喊一聲,“我們要把那些妖邪全殺光,連同河邊的殘神一起都殺了!”
薑雲明失笑,“這很難。”
他這話一出來,幾乎是一瞬間,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似乎所有村民都想他給出一個答案,都想著他能夠給他們做出更好的安排。
薑雲明心知肚明,他並沒有那種本事。
他不過是會點道法,如何發展一個村落,從來不在他思考的范圍。
而這時,消失好一會的徐聞抱著一個壇子,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將壇子放在薑雲明面前。
薑雲明詫異地看了一眼那個壇子,這裡面好像是酒。
他又看向徐聞,徐聞放好壇子後,也是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他們都在等待,等待他給出那最好的答案,等著他指明一條嶄新的路。
唯有風依舊在閉目休息,對外界的一切,自始至終,無動於衷。
好在,他早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他仰頭喝完那一碗湯,平靜地將碗擱在地上,環視一圈眾人,淡然一笑。
“那你們想做些什麽?”他問。
徐虎當即高呼,“我想殺光它們!”
徐聞撓頭,小聲說道:“我想去葬月河外看看。”
也有人說:“我想像大人說的那樣,活出一個人樣!”
但,大部分人都是沉默不語。
薑雲明看著那些沉默的村民,搖頭失笑,又問了一遍,“你們呢?你們就沒有一點想做的嗎?”
這話一出來,原先那些開口的人也紛紛看向他們。
過了良久,有人從中站出來。
他低著頭,不敢去薑雲明,聲音發顫。
“抱歉,我們覺得活在神靈庇護下,其實也不錯。”
那一瞬間,徐虎等人愕然,他們看向那些人的目光,滿是震驚。
只聽那人又說,“大人常說人要活出個人樣來。”
他語調一轉,“可是啊,我們並不知道活什麽樣子才是人樣!”
砰地一聲,那人跪地,哽咽著。
“是我們對不起大人,我們想不出來還能做些什麽。”
“大人啊,我們世代就這樣活著,我們根本想不出還能怎麽做。”
隨著這人說完這話,村民們陷入沉默當中。
哪怕是原先總是衝在前頭嚷著要殺妖神的徐虎,這一刻也是低頭沉默。
最偏遠的一角裡,蘇醒不久的徐臨亦是沉默。
他比那些人更加迷茫。
神靈沒了,那個存在也消失了。
他還能做些什麽?
村子又該怎麽做才能繼續存續?
這一切似乎還沒有答案。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村民們陸陸續續抬頭,不約而同地看向了那來自異鄉的青年人。
他們眼中帶著懇求,帶著希冀,更帶著惶恐。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身體很差,時常動不動就會吐血。”
“我每天都在擔心自己活不到第二天。”
薑雲明說著便笑了,“那時的我和你們一樣。”
“我幾乎每天都在問著師父,我還能做些什麽?我該怎麽辦?”
當即,有人忍不住出聲,“可是大人你現在……”
薑雲明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示意他們先保持安靜。
他繼續說著曾經。
“師父每次都只會說,你自己想,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我告訴師父,我想活下去。”
“師父就說,那你就努力活下去。”
說著,薑雲明輕笑一聲。
“我也問過師父,是不是只要我能變強,我就不會這樣虛弱。”
“師父告訴我,那你可以去試一試,能不能成,試過才知道。”
說到這裡,薑雲明一揮袖,傳道台那一口大鍋中的湯水盡數引動。
湯水隨著他的意圖,均勻地落在每一個人的碗裡。
他端起那碗,聲音大了幾分。
“所以說你們問我該怎麽辦,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我只是一個過路人,而你們才是這個村子的主人。”
“你們想變成什麽樣子,那就去努力變成那個樣子。”
“一時半會想不出來,那不要緊,你們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去想。”
“哪怕你想不到該做什麽,那就跟著別人去做,學著別人去做,或許你就能想要做些什麽。”
這席話落地,無數人眼底染上動容。
徐臨從角落裡走出,他走到薑雲明面前,正想跪下又停住了。
他朝薑雲明一拜,沉聲道:“大人於我徐家村的恩情,徐家村永世不忘!”
薑雲明笑著晃晃手中的碗,“村長言重了,我不過是提了一個建議,至於以後的事情,可得看你們自己。”
說罷,他悶頭喝完那一碗湯,坦然一笑。
“繼續這場盛宴吧,你們可別餓到自己肚子。”
這時,他跟前的徐聞挪了一下那壇子,“大人你快試試這個!這可是神靈才能喝的!”
薑雲明嘴角微抽,“我又不是神靈。”他頓了下,“別喊我大人了,我其實也和你們一樣,我們都是人。”
徐聞改口極快,他忙著給薑雲明倒了滿滿一大碗酒。
“雲明哥,你快喝!”
薑雲明遲疑。
他往日身體不好,從來都是隻聞酒香,不敢染上半點。
徐臨開口,“大人你喝吧,我們沒有神靈了,這東西留著也沒用了。”
其他村民亦是如此勸說。
在無數人的期待下,薑雲明硬著頭皮,接過那碗酒,兩眼一閉,一口氣灌完。
濃鬱的酒香在他口中飄逸,灼燒般的刺痛陣陣傳來。
薑雲明忍不住皺起眉頭。
然而,就在這時,風突然間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湊了過來。
溫潤的觸覺掠過他的嘴角, 卷走那殘余的酒珠。
那一瞬間,薑雲明大腦一片空白,心顫不已。
風在朝著他笑,“還行,味道不錯。”
薑雲明有些不自在地瞥向別處。
怎料到,徐虎突然躥出來,高呼一聲。
“雲明哥你在害羞!”
無數村民跟著起哄,“大人害羞了!”
薑雲明繃著臉,“我,沒有!”
“真的?”風靈眸含笑。
薑雲明不再做聲。
四周又一次出現各種起哄的聲音,篝火之中,這一場盛宴仍在繼續。
……
滄瀾之境,某處幻境之中。
石隕妖帝望著眼前的雲霧,似是透過那雲霧看到了那東茫大地上升起的火焰。
他看到了那篝火之中被眾人擁簇的青年人,亦看到了那些村民臉上的喜悅,更看到了那為此退避三舍的無數冥物……
良久,他一閉眼,轉身的那一刻,落下一道聲音。
“小花,傳吾之令,規則依舊。”
一刻鍾後,整個東茫之地,一切外來之靈皆聽到了一道聲音。
“傳石隕妖帝旨意,今日起,徐村之規,恢復正常。”
“若有違者,慣例處置。”
“生而不易,請諸位惜命。”
葬月河南岸。
淵賜望著天際,臉色猙獰。
這時,那道虛影降臨,帶來一道詢問。
“確定三日後本體外出?”
淵賜咬牙切齒,“確定!”
它盯著那道虛影,似是要將其摧毀。
好一個石隕妖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