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鳳傳奇之紫竹林篇 第17章 穆天野使

正是昨夜方到的，紫策八軍之一，勝澤軍。

看著整齊的木寨，神秀不禁問起被派來照顧自己的士兵:‘南宮將軍麾下，真的只有二百士卒?’

士兵笑道:‘除了我們這些後勤，確實只有兩百人。不過這兩百人，每人的本事都大著呢！他們都是機關師！’

‘機關師.....'神秀沉吟道:‘昨晚疾行，夜襲，修寨，一氣呵成！不顯疲態，勝澤果然神軍！’

‘將軍每次遇到招搖教，都恨不得立即將其剷除，一刻等不得！’

‘兵貴神速，南宮將軍如此行兵，確實合宜。’

‘其實也不完全是因為戰術...…’

‘此話怎講?’神秀不禁好奇。

‘智者難道沒有聽過，南宮家與招搖教的過節?’士兵微詫道。

神秀搖了搖頭。

‘這個招搖教，也是最近五六年才鬧得如此厲害。聽說它之前就是一群梁州土族。你知道，我們將軍的家族，也出自梁州。南宮氏，地方望族，本就視剷除在鄉內興起的招搖教為己任。原本以為招搖教只是一群烏合之眾，輕易剷除。可沒想到，他們離開梁州，居然逃到簡州，還造反了！招搖教越壯大，南宮家越覺是自己的失職。加上南宮將軍的夫人，就是死於招搖教之手。所以除了公仇，南宮家和招搖教還有私怨！’

神秀聽到最後一句，驚道:‘南宮夫人是被招搖教所殺?’

‘嗯，應該說，是被招搖教的逍遙散害死的。’

‘南宮夫人也服散?’神秀大詫。

‘不是！南宮夫人是有名的大善人，被人稱‘女觀音’。有一年，她去給子規城城郊的貧民送藥。沒想到，貧民之中有招搖教的教徒！那人吃了逍遙散發狂，把自己的女兒往死裡咬。南宮夫人為了救那女童，被發狂的人打傷，最後傷重而亡。唉.....’

‘阿彌陀佛！’神秀合掌道:‘南宮夫人捨身救人，不愧觀音之名！’

‘嗯。這次黑羽山的招搖賊人如果不投降，將軍勢必將他們殲滅得一個不剩，才肯收兵！’

想到午後的血腥，神秀心中不禁一凜。

*

大戰在即，南宮夢蓮竟在繡花！

黃底黑線的香囊，是妻子娟娟為他做的。南宮夢蓮從不離身。

香囊上只有一朵蓮花，手工其實並不出色。但這樣的蓮花，世上僅此一朵。

香囊上的蓮花多少有些脫線。南宮夢蓮小心翼翼地修補著。拿慣刀的手，長滿了繭，拿起繡花針，竟一般靈活。

每次出戰，他都把玩香囊，重溫當年離家，夫人那一遍遍的溫柔叮嚀。

‘鬱哥，帶上這個蓮花香囊，裡面裝著我求來的靈符。夜歸觀的天星上人說，能保平安出入。’雅麗婦人一邊整理行李，一邊道。

‘我有‘黃泉’，不需靈符！娟娟，還是你帶吧！’南宮夢蓮擦拭著自己的佩刀，道。

被喚作‘娟娟‘的婦人聞言，把刀搶過來，將香囊系在環形刀柄上。‘以後都不準把它拿下！’

南宮夢蓮看著跟隨自己多年的兵器，掛著一個芬香撲鼻的繡囊。堅硬寒刃，被硬生生染上一絲胭脂氣，不禁苦笑。

‘它確實保我平安了，可你呢……’南宮夢蓮一邊繡花，一邊嘆道。

正午半個時辰前，風雨再起，卻比昨晚溫柔。微微細雨，順著東風飄灑。

就在此時，一股濃煙在東邊山口升起。黑煙如墨，遮天蔽日，隨著風勢，一步步向黑羽山逼近！

黑羽山的嘍羅們經過一晚驚嚇，已疲憊不堪，此刻見怪異又起，軍心大震！

寨內，鬼虎與邪豹在一屋子外，來回踱步。一名嘍囉匆匆跑來，告知山口的黑煙。

鬼虎氣道:‘南宮小子好詐！居然提前攻擊！走，出戰！’

邪豹道:‘鬼虎，沉住氣！還是等毒龍祈禱完，出來再作決定！’

‘人都打到眼前了，毒龍還在裝神弄鬼！’

呀吱一聲，他們身後的門打來。毒龍走出來，一臉從容:‘鬼虎，你言語如此不敬，小心遭穆天野遺棄，萬劫不復！’

鬼虎聞言一怵，立即噤聲。

‘穆天野有何啟示?’邪豹忙問。

‘一個字。’毒龍道。

‘什麼字?’鬼虎與邪豹同時問道。

‘降！’

*

午時到了。

整座黑羽山已籠罩在黑煙之中。

山口響起一陣鏗鏘有力的戰鼓聲和吶喊聲！

敵人就在寨外，可舉目皆是黑煙，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恐懼湧上心頭，雖在白日，卻如身臨鬼域。寨中無人不怕！

身未戰，心先輸！

這時，只見寨門緩緩打開。毒龍，鬼虎，邪豹率眾，列隊走出。

毒龍使的是一鐵杖，鬼虎是月牙鏟，而邪豹用九節鞭。只見他們把手中兵器扔在地上，身後的嘍羅紛紛效仿。上千武器著地，發出一陣陣沉悶的聲響。

鬼虎青筋暴露，雙眼圓睜。邪豹眼露寒光，怒火中燒。毒龍則仍是一派淡然。三人表情不一，卻都緊緊盯著寨前的黑煙。

鼓聲和吶喊漸漸安靜，取而代之的，是車馬行走的軲轆之聲。

隨著濃煙的消散，寨前的敵人終於露出真容！

最前面的是一排巨型車弩，矢大如椽。矢鋒銀光閃耀，密麻麻地瞄準寨門。車弩後面站立的是身穿機甲的步兵。機甲上裝著各色武器，鐮刀，鋒刃，鐵蒺藜等。

機甲兵身後，是一排高大的投石器，巨石就位，隻待一聲令下。投石器的後面，隱隱可見一排騎兵，個個身材魁梧，赤甲藍刃，整裝待發。繡著‘勝澤’兩字的紫色旌旗，飄揚陣列各處。

一位身材壯碩的將領騎馬出列，手中舉著繡有白鹿與紅色芍藥的紫色大纛，用洪亮的聲音喝道:‘紫孝旗下，俯首稱臣！’說著將大旗往地上一插。

‘女幾三神’心有不甘，此時卻不得不低頭下跪。

在陣後的南宮夢蓮見狀，咧嘴一笑。

接受黑羽山的投降後，勝澤軍將俘虜中的頭領與士卒分開。頭領關進木柵車，士卒則用特製的繩索，十個人為一組地綁在一起。

仔細搜寨後，他們開始燒山，勢必焚毀可能存在的任何逍遙散。

一切完備，趁雨勢仍小，勝澤軍這才浩浩蕩盪下山，回到榔頭村，仍紮營在巨石峰之下。

當晚，南宮夢蓮與幾個將領在營內商議降兵事宜。

早前舉大纛的將士讚道:‘將軍攻寨告捷，可喜可賀！對了，榔頭村的村民送來了幾埕酒，說要為將軍祝賀。’此人名喚‘高信’，是勝澤軍出名的大力士。

‘告捷二字，言之過早！’南宮夢蓮下意識地摸了摸佩刀上的香囊，喃喃道。

一位名喚‘劉創’，年紀頗大的將士接道:‘原本打算三日內拿下黑羽山，如今不費一兵一卒，一日便攻下。將軍懷疑其中有詐?’

南宮夢蓮不予否認:‘府兵最快何時能來接應?’兩千的俘虜，單靠兩百人的勝澤軍難以控制，所以南宮夢蓮至今不敢鬆懈。

高信答道:‘四谷城的府兵已出發，可連日下雨，山路難行，最快也要明日晚上才到。’

‘今晚全軍加強守衛，嚴禁喝酒！’南宮夢蓮堅決道。

‘是！’眾將士遵命。這時帳外走進一衛兵，稟道:‘將軍，智者求見。’

‘請！’

神秀方才去看過落網的毒龍，此時來到中帳，跟眾人一一見禮:‘勝澤軍不愧天下奇兵！’

‘智者過獎！’南宮夢蓮擺手道。

‘如今女幾三兇已捕，不知何時能讓小僧帶走叛徒不眛?’

‘隨時可以！不過天色已晚，山林崎嶇，野獸攔路，智者不如明早上路?’

神秀覺得有理，便與南宮夢蓮約好，明日一早，自己帶上毒龍出發。

神秀走出帳來。只見勝澤軍一個個忙著拆除機關車，與機甲，再用同樣的木材，拚湊成臨時的木柵牢房，用作關守俘虜。目睹機關師的神乎其技，心中震撼不已。

回到自己的營帳，用過齋飯，神秀開始每日必做的晚課。

二更時分，營中漸漸安靜，細弱的木魚和鈴鐸聲卻未曾停過。守在神秀帳外的衛兵聽著一成不變的誦經聲，不覺眼睛犯困。

三更剛過，寂靜被哭喊打破！除了人聲，還有一陣陣的咚咚咚，似乎什麼東西被劇烈拍打！

原來，營外不知何時，聚集了數十名榔頭村的百姓，其中不乏老者婦孺。他們滿目驚恐，大哭大喊，不住地捶打寨門！一門守士兵喊道:‘你們來此何事?’

人聲鼎沸，依稀聽到求救聲:‘死人啦！救命啊，快開門啊！’

守門的首領是高信。他以為村民被野獸攻擊。野獸襲人，在女幾山屢見不鮮。於是下令，將寨門打開，讓眾村避難，同時也遣人通知南宮夢蓮。

寨門一打開，首先衝進來的是一中年婦人。她懷中還抱著一個嬰兒。只見她跑著跑著，突然將手中的嬰兒拋向站在門邊的一名士兵！

士兵下意識地伸手，接過嬰兒，怒道:‘大嬸，你怎麼......’話沒說完，婦人發紅雙目，嘴角掛著鮮血，十指抓住士兵的脖子，張口就咬！

喀的一聲，士兵脖子一歪，整張臉被痛苦折磨得扭曲起來！雙手一軟，將嬰兒掉在地上！他自己倒地斷氣時，眼角瞥到嬰兒的一臉發紫，顯然已死去多時！

那小小的脖子上，和他一樣，滿滿都是齒痕！

外面不見野獸，只有村民。一半慌張逃命，一半狀似野獸，見人就咬！不一會兒，已有五六個門衛被害！

高信嚇得膽戰心驚，心知犯了大錯！連忙喊道:‘關門！他們發瘋了！’

可惜太遲。村民們早把寨門佔據，如洪水般地衝進來，流火般四處亂竄！

士兵遇到老弱村民，一時分不清哪些是正常的百姓，哪些是發狂的，頻頻被襲。發狂的村民更把一些關押俘虜的木柵破壞，不少黑羽山俘虜趁著混亂，強行闖營！

禍不單行！不知何時開始，火光迅速在四處竄起！營內頓時鬼哭神號，哀嚎不斷！

混亂之中，黑色夜空，銀光一閃，彷彿雷電突至！銀光落地之際，一具無頭身體應聲而倒！

只見南宮夢蓮一手提著血刀，一手提著頭顱。

頭顱正是方才咬死門衛的婦人！南宮夢蓮一頭捲髮，在火光中飛揚，猶如烈焰！滿臉寒霜，渾身上下，散發著令人止步的氣息！

榔頭村的村民明顯是服了逍遙散！夫人就是被服了逍遙散的人害死的。時隔多年，傷痛依舊！南宮夢蓮低頭看了看刀柄上的香囊，默念:‘娟娟，你在天之靈，先閉眼。今日的罪過，我他日再贖！’

他將頭顱仍到一旁，舉起沾滿鮮血的‘黃泉’，運起內力，傳聲至營中各處:

‘聽我號令，不論老少，格殺勿論！’

話音剛落，四處傳來洪亮的應諾聲！勝澤軍舉起兵刃，肆無忌憚地砍向榔頭村的村民！

被屠殺的，除了百姓，還有逃跑的招搖教教眾！

原來南宮夢蓮已料到回程路上，招搖教的俘虜不會老實，所以早下了對逃犯的格殺令。眾將士遇到逃犯，二話不說，舉兵便殺！

勝澤軍的機關師都屬萬中挑一的好手。黑羽山的嘍羅根本不是對手。一盞茶後，上百名逃犯已被正法！

寨門的混亂終於有平息的跡象。南宮夢蓮此刻才想起‘三兇’，急忙趕往關押他們的木柵。果然，‘三兇’已不在牢中！

地上躺著數名受傷的勝澤軍士兵。一人急道:‘將軍，他們是被一蒙面黑衣人救的。他們逃往巨石峰，剛走不遠！’

南宮夢蓮聞言，立即追趕。

魁梧的身形飛奔在山林中，輕靈如燕。連日大雨，地面皆是泥漿，痕跡頗多。南宮夢蓮很快便在林中看到鬼虎一行人。除了‘三凶’，果然還有一黑衣人！

心中認定女幾三兇利用逍遙散，荼毒無辜村民，南宮夢蓮此刻恨得牙癢癢的！看到掉尾的邪豹，距自己只有二十步，已等不及，舉起‘黃泉’，用八成內力，向前奮力一扔！黃泉如彗星般，衝破山霧，沉聲沒入邪豹的背後！

啊！邪豹大喊一聲，沒來得及求救，便一命嗚呼！跑在前面的鬼虎聞聲回頭，見南宮夢蓮正從邪豹的屍體上抽出兵器，頓時血色全無！

同伴遇難，又知逃路無望，又悲又恨，鬼虎竟停下腳步！舉起月牙鏟，一招‘獅子抬頭’，從右面攻向南宮夢蓮！

南宮夢蓮感到臉上拂過烈風，黃泉雖利，也不敢硬碰對方的大鏟，使出明鬼刀法的‘晝伏夜行’，攻其下盤，以攻為守。

鬼虎果然自救撤招，繼而綿綿不斷地使出鉤、掛、劈、架、刺等招式，有板有眼。可惜他遇上的是南宮夢蓮。

一蓮驚風掀波瀾！南宮夢蓮乃‘五傑’之一的夏蓮！功力爐火純青，加上變化詭異的明鬼刀法，十招不到，鬼虎便招架不住，不住後退，叫喚毒龍來救！

毒龍回頭，看到邪豹的屍首，以及身陷刀網的鬼虎，心中不忍，要回去加入戰團，一旁的蒙面黑衣人扯住他的衣袖。毒龍愣了片刻，轉身繼續逃向巨石峰。

鬼虎見狀，氣地哇哇大叫:‘毒龍，你可真.....’話沒說完，眼前銀光一閃，胸口巨痛，低頭一看，胸前鮮血如瀑！

一招得手，南宮夢蓮收回黃泉，頭也不回地奔往巨石峰！

南宮夢蓮運起輕功，登山巨石峰，看到燒焦的殘破山寨中，閃過毒龍的身影！

他快步追上，使出‘天下無罪’，劈向毒龍腦後的‘玉枕穴’！注滿內力的黃泉發出嗤嗤聲響，宛如鬼哭！毒龍慌不擇路，不慎被絆倒，眼看就成刀下亡魂！

‘將軍刀下留人！’清脆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一股內力從左邊暗處打來，將黃泉的準頭挪開半寸。刀刃擦著毒龍的右耳順勢劈下！半隻右耳被斬落，毒龍‘啊’地一聲，向前打一個滾，堪堪躲過致命一劫！

南宮夢蓮定睛一看，只見神秀收回右掌，站在一旁。

毒龍驚魂未定，連滾帶爬地躲到神秀身後。

‘智者?！’南宮夢蓮暗驚小小和尚，竟有如此內力，能把自己的刀打偏！

‘營中出事，小僧害怕不眛逃脫，尾隨而來。’神秀平靜解釋。

‘智者可見毒龍身邊的黑衣人?’南宮夢蓮打量著神秀，疑道。

‘黑衣人?小僧輕功不及將軍，一直落後，並沒有看到黑衣人。’

這時，毒龍好像想起什麼，罵道:‘賊婆娘見風使舵，見你追得緊，撇下我，走了！’

南宮夢蓮聞言想起一人，問道:‘你說的是，‘鳩藥婆’傅春玉?’

原來江湖有另一殺人魔， 名傅春玉。因為喜用毒，人稱鳩藥婆，乃吃心上人的徒弟，也是毒龍袈裟的姘頭。當年，不昧和尚就是因為她，犯了淫戒，叛離三千寺，成了今日的毒龍。

毒龍‘哼’了一聲，不再作聲，似乎默認那黑衣人便是鳩藥婆。

原來今晚的暴亂，是鳩藥婆在搗鬼！南宮夢蓮雖不甘不能將毒龍，鳩藥婆一網打盡，但也慶幸神秀及時出現，阻止自己手刃毒龍。若真如此，自己實在難以向三千寺交代。

南宮夢蓮封住毒龍的全身大穴，提著他，與神秀一道走下峰。

這時天色大明，營中的打鬥也結束了。盤算下來，被誅殺的逃犯有五百之數，而榔頭村村民也有上百！沒來得及逃跑的俘虜，仍有八百人在獄。勝澤軍則死者一名，傷者三十餘人。

勝澤軍的傷亡看似不重，可死了一名本事高強的機關師，還是一大損失。同僚情深的勝澤軍，上下皆悲憤不已。

大戰後，土地被血浸得發黑，四周充斥濃烈的血腥味，神秀一陣反胃。他請求南宮夢蓮火化死者，自己為他們誦經超度。

南宮夢蓮想了想，道:‘這次牽連百姓，等四谷城的府兵到來，交代一番，才可處理屍體。’

晚上飯點，府兵才到。

女幾三兇，兩兇被屠，一兇被獲，且捕獲招搖教眾數百，此戰算是大捷。死去的榔頭村村民被認定服用逍遙散而做案，一律視為同犯。

死者在神秀的唱經聲中，化為灰燼。人丁興旺的榔頭村，自此從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