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口胡言!’瑞武咆哮:‘玄鴉怎會在天驕府!那是公主的府邸!’
案前的林博之和東郭立勉,身體一顫。一旁的謝春秋卻不動如山。
東郭立勉舉起一截斷刀,硬著頭皮道:‘玄鴉斷刀,已被鹿都白馬街冶鐵匠人認出。說...說...’說到關鍵,南郭立勉嘴巴不住發抖。
‘說什麼!’瑞武厲聲道。
‘說此刀,乃當年為子夜公主笄禮儀仗所造。此物確是天驕府中之物。再者,有線人密信,說玄鴉極可能窩藏在......在貴安城。’
林博之接道:‘天驕府房宇甚廣,高牆深院,卻因公主喜好清淨,宅內除了殿下,只有數名家人。若賊人果真在貴安城,天驕府確是一處不錯的藏處。’林博之掌管的勝雪監,負責巡查貴安城街巷通道,所以對貴安城內的住戶皆有所了解。
瑞武看了看不說話的謝春秋,問道:‘春秋,你也認為玄鴉在天驕府?’
謝春秋頷首道:‘是。也不排除,玄鴉是天驕府的人!’與禁中的寺人女官一樣,天驕府的家僕一向由少府的掌刑司所管。非一般人能任之,須是三代身家清白之人。若查出玄鴉是天驕府的家人,此案牽連甚廣。
瑞武乍聽不由心驚,思及妹妹的安危,道:‘那你們就去把他找出來!不準對外聲張!不可驚擾公主!切記,不可踏進公主寢室的園子!’說到這裡,雙眼精光一現,加了一句:‘若找不到人,你們就提著印符來見孤!’
*
趙明妝睜開雙眼,發現四周仍是熟悉的黑暗,混沌不清。正如他腦中破碎的記憶:梧桐園唐人館......鹿池邊的夕陽......一場狂風暴雨.....蘇天仙......拿著襪子的丫鬟.....花香......人影......
那日在鹿池邊與顧宗義看完夕陽,趙明妝在回到唐人館的路上,看到一女子站在走廊花樹旁,向自己招手。女子的臉被花樹遮擋,但她身上是梧桐園婢女的衣裳。看身材,像個妙齡丫鬟。
走到近處,趙明妝方看清女子手中拿著一隻白色襪子。
‘襪子?’趙明妝明白丫鬟是蘇天仙派來。兩月前,他就是靠藏信到蘇天仙的襪中,與暗探通風的。‘姐姐有禮。不知蘇姐姐在何處?’
丫鬟沒有說話,只是示意趙明妝跟隨自己。
趙明妝跟著丫鬟,與上次跟隨蘇天仙一樣,走向梧桐園的隱秘之地。
穿過一花圃時,隻覺芬芳馥鬱,香氣撲鼻。趙明妝正想誇獎幾句,忽然頭昏腦脹,腳步虛浮,隨即眼前一暗!
恢復些許知覺,趙明妝迷糊中感到身旁有一人影。鼻中聞到淡淡的胭脂味,喉中有液體流入,甜甜的,不知何物。思緒剛來,意識便消失!如此反覆數次,趙明妝不知自己身處何處,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這次的醒來,略有不同。趙明妝沒有聞到胭脂,頭腦比以往清醒。他掙扎幾下,發現四肢可以移動。習慣了黑暗的眼睛漸漸看清四周。原來,自己正躺在一處地窖的乾草堆上!
趙明妝摸索著,發現手邊除了乾草,還有一些乾糧,衣物和水。
‘嚓’地一聲,他的左腳碰到一金屬之物。他往腳邊一摸,拿起那‘金屬物’一看。
竟是一截斷刀。
殘刀刀身輕薄,精鋼打造,是一把價值不菲的寶刀。
趙明妝不認得此刀。雖滿腹疑雲,可首先做的,是打坐運氣全身,恢復體力。
運功當中,頭頂忽然傳來陣陣腳步和人聲!趙明妝閉目運氣,不得中斷,隻好忍住不聲張。
半刻後,地窖的門被打開。日光撒入地底的同時,兩人走了進來。
‘賊人在此!’來人看到地窖下的光景,立馬朝外,喊道。
趙明妝被喊聲嚇得睜開雙眼,看到兩名神鹿衛對自己拔刀相向!他們背對地窖門口,正一步步緩緩後退,一臉驚恐。
趙明妝不明就裡,但見神鹿衛一副準備關閉窖門的模樣,直覺感到,不能讓門再次關上!他順手抄起身旁的斷刀,二話不說,朝外衝去!在窖門即將關上之際,奮力一推!撞開窖門時,也把方才的兩名神鹿衛撞倒三步之外!
天光灑下,刺得趙明妝雙眼一痛。但知道自己終於逃離數日的暗無天日,心中一喜。
原來,此處正是天驕府內一座荒廢多時的院子。此時,院子內外正聚集了十幾名包括神鹿衛,勝雪監,新月營的三武司人。他們奉命來天驕府搜查玄鴉。此次搜查非同一般,若無果,他們的將領將被格職,所以眾人格外緊張。一聽到動靜,便迅速地聚攏在地窖出口。
趙明妝剛從地窖躍出,雙眼發澀,目不能視,腳下不由一個趔趄。四周的三武司,以為手拿斷刀的他要動手,紛紛刀劍出鞘!一名神鹿衛更是一時忍不住,射出一箭!
趙明妝下意識地舉刀,打下射向自己臉面的箭。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已被團團包圍。從來人服飾看來,竟是禁軍?!他心中大驚,未及辯解,已被一擁而上!他隻好使出大風刀,以求保命。
趙明妝兒時曾跟隨一無名遊方刀者,學得大風刀。從小練習,已得真傳。大風刀招式詭譎,配合陰柔內力,看似柔弱起舞,卻是殺人縹緲間!
禁軍中,不乏武術好手,可一來畏懼對方威名,二來大風刀招式刁鑽,出人意料。少頃便有數人傷在趙明妝的刀下。
趙明妝意在退敵,不敢傷人,所以並未出重手。他靠一把斷刀,力鬥群雄,居然遊刃有餘!
一番打鬥,首先引來的首領,是謝春秋!
他觀察趙明妝半日,見下屬有不敵之像,陡然喝退眾人!拔出白虹,劍走偏鋒,一招如心劍法的‘金戈鐵馬’,拍向趙明妝腰間的‘章門穴’!
趙明妝在去年殿試上,見過皇帝身旁的謝春秋。一招‘迎風擺柳’,扭動腰身,巧妙避開殺招。同時急道:‘謝將軍,我乃慶州趙艷,此間有誤會!’
聽過‘趙艷’這個名字,謝春秋想起此人乃‘明妝體’的創作者,在鹿都頗有才名,心中不由一動。可想到眼前的人也可能是他們要找的人,便並沒有回答或停手。只是收起十成功力,使出如心劍法的上等招式,試探對方的武力。
見謝春秋的攻擊不緩,趙明妝大急,回擊自然而然加重,刀法身行愈發變化莫測!
兩人對戰,一人試探,一人抵擋。
趙明妝的體力雖隻恢復六成,可見招拆招,一時之間,竟和謝春秋打成平手!他知道自己不是五傑的對手,頓生逃意。只見他躍到空中,連環側翻,一計狂風快斬,將謝春秋逼退同時,腳尖在白虹邊緣輕輕一點,借力向後一躍,身體便向院牆飄去!
身法之美,宛如飛蝶!
謝春秋目睹如此輕功,開始相信眼前便是曾在自己層層圍困下逃脫的人!他不敢輕敵,縱身一蹬,猿臂一伸,捉住趙明妝仍在半空的腳踝!十成指力穿透血肉,洪聲一喊:‘下來!’
趙明妝的‘懸鐘穴’被捏,如被電擊,柳條般被謝春秋‘扯’了下來,重重跌落在地,口湧鮮血!
四周的神鹿衛蜂擁而上,將趙明妝按倒在地,高聲道:‘抓住玄鴉!’
肩膀舊患此時一刺痛,謝春秋倒吸一口氣,眉頭微皺。他收起白虹,對下屬呵斥道:‘不得喧嘩!’
眾人想起不得驚擾公主的禦令,立即鉗口!
就在此時,林博之和東郭立勉走進院子。兩人一直在前堂審問天驕府的家人。
問了一輪,並無線索。林博之正要問當晚天驕府中,除了在場的家人,還有何人的時候,便聽到後院傳來的那一聲聲‘抓住玄鴉’!與東郭立勉相覷一眼,立即匆匆趕往後院,並未留意公主的貼身丫鬟,此時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
來到後院,林博之看到地上被神鹿尉製服的黑衣人,不由摸了摸腰間的喪麻,想起慘死的侄子。侄子林子月乃嫡孫,是林家未來的希望。而此人,正是扼殺林家未來的兇手!家主親穆國公,更是因悲憤一病不起。想起家族種種不幸,林博之頓時怒火中燒,狠狠將厚底皮靴踩向黑衣人的臉上!
此時的趙明妝,剛從謝春秋的那一摔恢復清醒,雙眼發紅地道:‘我不是玄鴉!我是禮部七品郎中令!我身上有韓恩與的.....’說到這裡,哎呀一聲!話語被林博之的鞋打斷!
打斷的,還有一個鼻樑!
東郭立勉不由恥笑:‘這廝是個瘋子吧?都這模樣了,還七品郎中令!’
趙明妝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寬衣長袍早已不見,只有一身沾滿血跡的黑衣短服!
*
玄鴉被捕,傳遍鹿都!有人歡喜,有人愁!
神秀奏完‘碣石調幽蘭’,看了看在自己精舍外不時走動的神鹿衛,輕聲道:‘今日有六七人吧?’
坐在對面的子美精神萎靡,翻著案上的佛經:‘八人。我也不忍擾你清修,但我去哪裡,他們就去哪,連如廁都......’
‘你能來我這裡,還不錯。’神秀打斷道。
‘他們若再不讓我從宮中出來透透氣,不用人刺殺,我自己就要悶死了!’
‘別胡謅!’神秀從旁拿出一絹巾,小心翼翼地擦拭古琴。
‘不過,我能出來,是因為他們捉到玄鴉了!’
咚!琴聲兀起,神秀擦琴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在,在哪兒捉到的?’
子美沒有留意神秀失態,慍色上臉:‘賊人可惡,竟窩藏在我姑姑府上!’
‘天驕府?!’神秀擦琴的手又抖了一下,又是咚的一聲,較前更響。他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想說些什麼,來掩飾不安,忽聞子美道:‘秀曼是什麼意思?’
神秀聞言心頭一震,驚慌失措地看向子美。後者不知何時,從佛經中翻出一張白紙。
‘這不是你的字。誰寫的?什麼意思?’
神秀一時語塞。他不知道當初自己為何會留下紙條。看到子美投來好奇的目光,隻好把自己數日前去天驕府修補佛像的事說出,最後道:‘我收拾行囊的時候,覺得這兩字,是姑娘特意為我寫的,所以就拿回來了。’
‘哦, 你說的是姑姑身邊的那位宮女。’子美興趣不大地道:‘原來她不會說話啊。’
聽到子美說起秀曼,語氣正常,神秀心起疑竇,試探道:‘玄鴉的身份,如今知道了?’
子美把紙放到一旁,憤道:‘嗯,是啊。賊人深藏不露,居然是一個待誥!聽說吏部都已下授命文書了。唉,大好前程......’
‘待誥?!’神秀又是一臉驚訝。
‘就是那個寫得一手好字的趙明妝!父王已下令刑部,讓侍郎顧照之,親自審訊,逼他說出幕後之人!顧侍郎乃天下第一刑官,以他的手段,相信不久便能審出實情。’
顧照之酷吏之名,鹿都老幼皆聞。至今,他還不時來三千寺炎魔塔,刑訊‘毒龍袈裟’不眛。想到顧照之的毒辣,神秀不寒而栗,問道:‘確定是趙明妝?’
‘證據確鑿!他被捕時,穿著血衣,手拿凶器,身旁還有雇主的兩千金!最重要的是,在他的落腳處,好像是叫什麼開卷樓的地方,已經搜出上百隻烏鴉了!’想起香水榭慘禍,子美仍心有餘悸。
神秀沉吟半餉,道:‘其實,我曾與玄鴉有一面之緣。’看到子美訝異得闔不上口,便把潘容燁被殺時,玄鴉逃進自己房間的事情告訴子美,又道:‘那時,我以為她是個女子。‘
子美想了想,道:‘這也難怪你。我在良女坡的賽馬場見過那個趙明妝。他身材纖細,還塗脂抹粉,確有女像!’
神秀不動聲色,心中卻驚疑不定,忖道難道真的不是她?想到這種可能,竟感到一絲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