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出,引來不少香客,來寺中為八荒和尚祈福。皇后也使人慰問。
看著昏迷中的師兄呻吟了半夜,神秀惻怛不忍。想起大夫提及的骨傷靈藥,決心去找子美。
翌日。
‘神秀!’子美踏進精舍,欣喜不已:‘我剛想來看你,你就來信說想見我!你都不知道,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
兩人確實許久未聚。上一次見面是林子月的葬禮啟殯前際。子美去林家弔唁,與前來做法事的神秀擦身而過。
‘那你快跟我說說。’神秀開始煮桂花茶。
子美便把最近自己奉父命,待在太尉身邊所遇到的種種驚悚經歷,告訴神秀。
神秀一如既往地靜靜聆聽,直到聽到他為師秋白,偷偷去禦神山,取鹿角靈芝,心中一動。
子美心有戚戚地道:‘先生服了靈芝,手果然可以動了。若讓一個錯誤的諜報毀了四代師秋白,那多可惜!’
這時,神秀略顯局促地道:‘子美,我有一事相......’
最後一字還未說出,子美也道:‘神秀,我有一事相......’
‘求!’兩人同時道。
‘你先說。’神秀道。
子美靦腆一笑:‘太尉走了,留下孫女司馬螢生一人在鹿都。不久,她就要到母后宮中供職。她說進紫華庭前,想好好暢玩鹿都一番。她曾提起,想去梧桐園聽琴。那時梧桐園還未被封。可如今,那裡謝絕賓客,不知何時才重新開張。我想了想,好琴,也非只能在梧桐園聽。’他眼神閃爍地瞄向好友:‘譬如三千寺.......’
神秀微微一愣,喃喃道:‘你很在意這位司馬小姐......’
子美的心噗通一下,紅著臉‘嗯’了一聲。
神秀思量片刻,莞爾道:‘今年的金桂有早開之跡。過幾日桂花盛放,你邀司馬小姐來此賞桂品茶,我撫琴助興?’
子美雙眼一亮:‘其實有些同窗也想來三千寺賞花。不如我在你這裡辦個茶會,如何?’
‘在此蝸舍?人太多的話......’
‘不多,六七而已。對了,你方才想說什麼?’兩人認識以來,神秀極少有事相求。子美十分好奇。只見神秀臉色凝重起來,把主持需鹿角靈芝的事道出。
八荒和尚的病竟如此嚴重,子美頗感意外。他摸著腰間的鳴鹿,爽快道:‘小事一樁。我明日遣人送來便是!’
神秀心中感動,行禮道:‘多謝殿下。’
子美看他嚴肅,不由一愣:‘我才要謝你呢!賞桂的事情,就有勞了!’
*
北市,百裡巷附近的小酒館。
南宮化羽走進酒館,一眼便看到窗邊的女子。她寬袍白衣,薄紗蒙面,腰掛彎刀,氣質不凡。
女子向南宮化羽招手。南宮化羽忐忑地走過去,坐到對面。原來今早他收到匿名信,邀他來此相聚。沒想到寫信的竟是這個女子。
‘南宮世子,請!’女子為南宮化羽舀酒,見他一臉茫然,輕笑道:‘怎麼,不認得我了?’
南宮化羽細辨女子聲音,道:‘菲,菲薇姑娘?’
女子解下面紗,露出美目下一張瑩潤無瑕,堪比芙蓉的臉龐!
這算是南宮化羽第一次見到少女的真容。他不由發怔:‘日月星辰,山川田園不見了.......’
女子知道南宮化羽在說自己臉上的斑點,呵呵道:‘是啊,不見了。’
‘你到底有多少張臉?’南宮化羽喃喃道。
‘就這一張!’女子語氣帶著歉意:‘其實,我們早在子規城便見過了,我曾.......’
‘去我家偷,啊,不對。’南宮化羽想起菲薇留下的金子,偷酒的其實只有自己,改口道:‘買酒。’
女子怔道:‘你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今日你這樣打扮,我才認出。不過,在採蓮節那晚,在香水榭過夜,我就覺得你有些眼熟。’
‘過夜’兩字讓女子臉一紅:‘那晚朱.....黑衣外出回來。你是看到了他,才知曉他躲在我房中的密室內?’
‘我只是依稀看到了一個影子。直到玄鴉來襲,他追了出去。我才知道,他藏在梧桐園。’南宮化羽坦然道。
女子嘆道:‘我們還是太大意了。’不過想到這個‘大意’,救了梧桐園,她心中不禁唏噓。她進入正題:‘那日倚天軍來搜園,你出手相救。’她一頓,看著南宮化羽的眼睛:‘為什麼?’
南宮化羽搔首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你們不是壞人......’
少年明澈的大眼宛如可愛冬日。女子心頭一震,嘴上卻佯嗔道:‘連我們的身份都不知,就敢涉險。你啊,可真傻。’
‘無論你們是什麼身份,你們救了那個女孩,我就覺得值得。’南宮化羽拿起酒碗,瞄向女子,試探道:‘那麼,你們到底是.......’
女子打斷,鄭重道:‘我們要離開鹿都了。你的恩情,他日定當報答!’
‘啊?你要走了?’南宮化羽把嘴邊的酒碗放下。
兩人似乎還有話要說,卻都未開口。良久,女子輕嘆:‘這些酒,你慢慢喝。後會有期!’她把酒錢放在桌上,往店門走去。少時,驀然回首,爛漫一笑:‘我叫刑秋,洛語雲中仙女的意思。’說著,把面紗戴上,快步離開。
‘刑秋.......’南宮化羽彷彿看見仙人,心情久久不能平伏。
*
白露時分,金桂早開,寓意吉祥。第一件好事,便是八荒和尚的病情日見好轉。
三千寺披金掛粉,芳蕤馥馥。尋香之客,紛遝而至。
平日冷清的精舍,今日賓朋滿座。神秀擷花裝瓶,以桂入湯,無需焚檀,滿室皆香。
房中有一大方桌,子美坐在主席,為眾人煮茶;神秀端坐牖下,凝神操琴。司馬螢生,南宮化羽,謝子燕,易家兄妹,顧宗義圍坐方桌,聞香,品茶,聽琴。
百裡巷眾學子初次來三千寺。通過子美,結識神秀,皆覺被人膜拜的‘智者神童’,其實平和恬淡,與之交談,如沐春風。
南宮化羽,易家兄妹也是首次與司馬螢生認識。發現外表驕傲的高挑少女,其實性情直爽,謙善有禮。
湯茶醇鬱,桂香醉人。少年性近,相處和樂。
這廂,神秀,子美,易無待相繼獻曲。子美迫不及待地與兩人描述師秋白的琴技。
那廂,司馬螢生學著子美那般烹茶,遞給身旁的謝子燕:‘那日不能一起喝酒。今日喝茶,也算是補回來了!’
謝子燕接過茶碗,道謝道:‘大家都在鹿都,以後定有機會一起喝酒。’
司馬螢生聞言,心頭不禁湧起一股惆悵:‘但願如此。這幾日,不知子燕可否.......’她本欲邀謝子燕陪自己遊玩鹿都,對面的易無憂此時道了句‘子燕哥哥可以作證’,謝子燕立即被吸引,顯然沒有聽見自己的問話。司馬螢生不露聲色,心頭卻閃過一絲不悅。
‘你們在聊什麼?’謝子燕朝對面的人,問道。
南宮化羽憋著壞笑,易無憂一臉浮躁。兩人中間的顧宗義卻悠然道:‘我們在聊,此次秋獼,禦前騎射,梨雨堂和香人府,誰會勝出。化羽說自然是香人府,因為他們馬術好,無憂則說梨雨堂,因為他們箭術好。兩人爭執不下,化羽耍無賴,扯出無憂練習曾摔下馬,譏笑如此身手怕要驚擾聖上。無憂愛面子,說馬是被鳥嚇著,才害她差點摔下。其實她沒有摔。當時你在她身旁,可以作證。’
顧宗義的一番解釋,引得南宮化羽和易無憂同時投來白眼。顧宗義視若無睹。
謝子燕莞爾道:‘無憂的馬術確實進步不少,加上本來箭術便了得。化羽,我們香人府確實不可輕敵啊!’
‘想不到......’司馬螢生抿嘴一笑:‘嬌俏可愛的易小姐也好習弓馬。若有機會,華定要討教!’
除了神秀,眾人聽到‘嬌俏可愛’用在整日男裝打扮的易無憂身上,皆覺得哪裡不對。易無憂也是一愣,見司馬螢生盯著自己,眼神深邃,似有意交談,便道:‘弓馬擊技,無憂只是略懂皮毛。司馬小姐在洛門山一戰,立下功名,才令人敬佩!’
‘蜂屯蟻聚,不堪一擊,不值一哂!到了慶州,我們可好好切磋。’司馬螢生眼露期待。
顧宗義問道:‘此次秋獼,師妹也去?’
司馬螢生點點頭。
子美聞言,忘形道:‘太好了!’瞥見眾人投向自己的目光,忙道:‘我是說,大家都去慶州,又能聚在一起,太好了。’
茶會乃時下風雅,八人不免隨俗,以桂為題,作樂府‘四季吟’。只見他們輪流寫下:-
春絲方殘冬蟲閉,夏暑不敵秋風洗,(神秀)
青雲孤標金粟麗,烏甌新沸白魚飴,(顧宗義)
華庭蕙草熏窗序,小築樨木染城西, (司馬螢生)
淺嚐玉露神思逸,半袖仙馨凡骨遺。(子美)
芬芳世界懶提筆,清澄一念探花蹊,(易無憂)
君彈我唱相投氣,黃白叢間北鬥移,(謝子燕)
欲枕泉石夢禪機,卻為天香心不息,(易無待)
招搖山上千千萬,廣寒宮中總有一。(南宮化羽)
南宮化羽撚著筆,正推敲是否要把自己那句的’招搖山上‘改為’鵲山之南‘,已紅輪西斜。又吃了一輪茶,百裡巷學子為趕百裡巷的酉末門禁,謝過神秀和尚,起身告辭。
神秀送客至走廊,忽然身體微震,一個旋步,轉回室內。再次出現,手上是武僧用的木棍。他對眾人,合掌行禮:‘寺中急務,小僧失陪!’他一改先前的和樂從容,全身散發凌厲,話音剛落便提棍,向桂林深處掠去!
子美唉了一聲,念道:‘想必又有人誤闖炎魔塔!’
頃刻,三千寺的鐘聲大作!
‘奇怪,上次姑姑誤入,也沒這般動靜。’子美正疑惑,藏在暗處的神鹿尉出現在身邊,道:‘殿下,這是三千寺的警鐘,恐有大敵來臨!’
眾人聞言不由一驚。就在此時,叱喝之聲從神秀消失的方向傳來!
易無憂,南宮化羽一向好事,此刻不約而同地向聲音來處跑去。
易無待和謝子燕相覷一眼,繼而跟隨。
司馬螢生剛邁步,顧宗義側身一擋:‘師妹在此保護殿下吧!’說著一個縱身,消失舍外樹林中。
司馬螢生心有不甘,但還是止住腳步,留在子美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