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白獨自一人站在封禪台頂上,往台下數千群雄看了看,莫名隻覺一陣微涼寒意。
他先前並未覺察出胸前已被劃傷,險急中下意識地隻想把丁長春刺來那一劍擋開,也沒想一掌會把對方那柄劍拍斷,甚至連自己另一掌會結結實實擊中對方都感覺有些意外,倒好像是一不留神就這樣了,總之自己都鬧不太清楚。
他瞧了一眼胸前被劃破的一道,自知確然中劍不假,然而此時要論誰贏誰輸,未免過早,反正不能這麽便宜了丁長春,聽媚十娘說罷,隨後隻道:“輸贏還未定,接著比便是……”
說著時已由台上一躍而下,到了丁長春身前一丈開外,又道:“上面的風有點大,你也不用費力上去了……你既不肯認輸,我也不能說剛才贏了你,再比過好了。”
“接著比也行,只是這回你可別想那麽走運……”
丁長春倒也不願再強說自己剛才贏了,聽對方這麽說,自也並不反駁,而且身在方寸高台未免有所不便,對方既然自己下來了,倒是省了些麻煩。
說著一扔了手中斷劍,沉聲道:“劍來!”
“李教主公子,我也不是要勸你自己認輸,不過我相信這也是早晚的事。”
一旁蘇星雲似早有所備,聞言便讓吳讀之等幾個先看著杜止美,帶了鳳鳴劍走近幾步,兩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了丁長春,還不忘轉過身看了李小白一眼,略含笑意地道,“杜公子在我這好的很,你又何必說什麽救不救的?”
丁長春右手接過寶劍掂了掂,也不多看,隨後隻道了聲:“少說廢話!”
寶劍斜指而下,左手五指正在屈指而數,從一數到五,握而成拳,又將拇指伸出,次而食指,終至五指全展,跟著又屈拇指而屈食指,再屈中指,兩眼直盯著李小白看。
他這架勢一出,泰山派弟子自然已瞧出,正是本門的一招絕學‘岱宗如何’,那可謂是舉世無雙的一招大殺招,無不一凜,險些便要驚呼出聲。
這一招可算得是泰山派劍法中最高深的絕藝,要旨不在右手劍招,而在左手的算數。
左手不住屈指計算,算的是敵人所處方位、武功門派、身形長短、兵刃大小,以及日光所照高低等等,計算極為繁複,一經算準,挺劍擊出,無不中的。
周圍群豪有聽聞過這一招的,也都大為驚詫,各有所思。
空悟和莫知道皆調息方定,站起身來對看了一眼,均想這回看來可要大大不妙。
王川眉頭緊鎖,拿著空酒葫蘆作勢往嘴裡倒了倒。
蘇星雲眉腳稍稍一跳,默然無聲地退了回去。
李小白心下莫名,不知丁長春這是在玩什麽花樣,看起來倒像是在逐一數著數,又像是在向什麽人打暗語?
見對方一張天圓地方的臉上紅潤有光,似笑非笑,嘴角兩邊微微滲出了些血跡,兩眼目光深邃、隱隱間透著一股殺氣,也不由得暗暗一驚:“看來剛才破他那一劍,還把他打傷如此,自必惹惱了他,這回看樣子他是不會跟我客氣,已然動了殺心、要跟我生死相拚了……”
他自也知應當速戰速決,好再設法去救下杜止美,可見了蘇星雲把鳳鳴劍交給丁長春後,這才想到兩人原就是一夥的,自己若是贏了丁長春,對方自然更不會輕易放人,且丁長春這一下換了寶劍在手,再想要贏他又談何容易?
蘇星雲那話的意思,說起來還不是要讓自己認輸投降,但這當下又怎能認輸了事?
不管怎麽說,看來不只是要贏招,最好是能把丁長春擒著了才行,勁運雙掌,十指微屈,自是又準備來一招‘擒賊擒王’起手,口中道:“別在那裝神弄鬼,有什麽招盡管使來,我可也不會再讓你那麽走運了!”
丁長春左手五指仍自不停屈伸掐算,右手寶劍紋絲未動,雙目緊緊盯著對方一舉一動,絲毫不見有要動手出招的樣子。
卻聽王川忽道:“臭小子,丁掌門讓了你這麽久,你怎麽還不知道厲害?學了點三腳貓的功夫,真就以為自己誰都能贏得過了?”
“師父,我……我要贏了他,好救杜大哥……”
李小白一怔,瞥眼向旁側王川所在那看了看,也不知他為什麽這麽說。
“那是兩碼事……你要救人便救人,為什麽要給人當槍使?”王川道,“我隻問你,為師的話你還聽不聽?”
李小白隱已感覺不對,似乎師父來這大會,不只是湊個熱鬧那麽簡單,可又說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麽目的,隻忙道:“師父,我……師父的話,弟子當然會聽,只是……”
“只是什麽?你當了個什麽教主,只怕眼裡早沒有我這個師父了吧?”
王川不待小徒說完,打斷道,“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師父,現在就自己認輸!不然你我師徒情分便到此為止,你以後也不用叫我師父了,我也沒你這個徒弟,你自己掂量吧!”
李小白大是莫名,這卻是從何說起,師父怎麽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莫非,莫非他也是暗星中人,不然這話怎會顯是在向著丁長春?又或者另有什麽其他用意?
一時隻覺心中紛亂茫然,各種從未敢想的念頭登時紛至遝來,怎麽也鬧不明白,張了口又不知說什麽好。
只聽媚十娘高聲道:“李教主,別分心,先贏了再說!”
李小白恍如夢中,眼見丁長春那五根手指兀自挨個屈伸著,仿佛無休無止,每一下又都恰巧卡在心跳的兩拍之間,叫人心生煩亂,直有種想要拿把刀將其斬下的衝動,口中隻喃喃道:“師父,你……我……為什麽……”
轉念又想:“師父是不是有什麽難言的苦衷,會不會也有什麽人落在了丁長春的人手裡,才不得不在這時候站出來替丁長春說話?”
想到這裡, 他更覺應當把丁長春製住拿下,迫使其就范放人,到時再向師父分說清楚自也不遲。當下打定主意、穩住心神,也不多說,猛提一勁,直往丁長春處撲了去。
這下一個瞬間,只見丁長春左手拇指屈著、食指剛好屈下,中指往後的三指並不跟著繼續逐個屈下,便這麽屈著兩指、伸著三指不再動了。
李小白暗自莫名,見對方不僅左手不動,握劍的右手也絲毫未動,整個人有如泥塑木雕,又如大山巍巍巋然,雷打不動,靜之已極。
他這一刹那間隻覺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驟然凝定住了,心也好似突然忘了要跳,隱隱感覺周身上下都被一股極強的殺意籠罩著,對方那一劍看似定在原處一動未動,卻又好像無處不在、無往不至,只要一動便是必殺一擊。
自己便如自投羅網一般,冒冒然衝入了對方無所不在的殺氣劍網之中,自己無論使出什麽招,都似乎已盡在對方掌控之下,無論如何也難以遁逃,不由得心下大駭。
丁長春這一招說白了就是極高明的以靜製動,可以說是殺意極重的‘以逸待勞’,怎麽自己先前沒看出來?
這才猛然又想到,師父會不會正是因為知道這一招絕難以避、無從可破,為不讓自己白白送命,因此才不得已開口迫使自己認輸?
便又在這念閃而過的下一瞬,只聽王川罵聲道:“臭小子,果然連師父也不要了是吧!”
說話之時人已飛身離地、雙掌攜勁風從側面拍到,正是一招‘陰陽混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