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叫花子頂著一頭潦草的頭髮,一隻手捂著嘴,另一隻胳膊抱在門柱上,眼睛裡充滿了恐懼,死活不願意再次踏進這座堆滿屍體,彌漫著人肉味的院子。
已經走進院子中的老乞丐見狀也沒有強求,只是歎息道:“老天爺啊,這世道到底是怎麽了,吳家雖是大名城內的豪商大戶,但平日裡也時常接濟我們這樣的可憐人,是這天下少有的良善人家啊。”
老乞丐說著便流下了眼淚,哽咽地說道:“等這天下的良善人家都死絕了,天下也就只剩下豺狼虎豹了,這天下還有我等可憐人的立足之地嗎?老天爺,你是要天下人都去當不講仁義的禽獸嗎?”
老乞丐不知想到了什麽,一時間涕泗橫流,悲憤交加。
“義父,義父,你小聲點,別把金賊招來了。”
小乞丐聽到老乞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髒兮兮的臉上滿是驚恐,他此時已經顧不上抱柱子了,衝進了院子扶住老乞丐,急切的提醒老乞丐小聲一些。
老乞丐此時也醒悟過來了,一臉慚愧地對攙扶他的小乞丐說道:“小燒餅啊小燒餅,老乞丐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差一點又給我們爺倆招來了災禍,唉……”
老乞丐的歎息聲重重地砸到了小乞丐的心頭,他的心頭酸的緊,既是為了義父,也是為了他自己,也為了這滿城無辜慘死的百姓,人啊,活著太難了。
淚水終於是在眼眶裡待不住了,不爭氣的流了出來,不多久便在小乞丐髒兮兮的臉上衝刷出了兩道彎彎曲曲的白印子,反倒讓他的臉看上去更髒了。
老乞丐反手摟住掉豆子的小乞丐,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安慰著他。
等小乞丐收住了眼淚後,老乞丐說道:“咱們進去看看吧,吳家的主家人很不錯,對我老乞丐有贈飯之恩,我救不了他們怎麽也得給他們夫妻尋個好地兒埋咯。”
“咱爺倆再找一找,萬一有活口呢,老乞丐我沒幾天日子過了,我就想為他們做點什麽,多多少少報一點他們的恩德,老乞丐我死也就能瞑目了。”
小乞丐雖然這會兒已經不哭了,但身體不時還是抽抽兒,他看著老乞丐認真地說道:“義父,燒餅陪你一起進去,燒餅不怕了。”
老乞丐樂呵呵地拍打了一下小乞丐,“我家小燒餅也長大了,長大了好啊,義父……義父我……唉,不說了,不說了,走吧。”老乞丐本想說他已經活不了幾天了,燒餅長大了懂事了,他死了也能走得安心一些,但是一想到燒餅傷心難過的樣子,他便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吳咎在前院門口藏了一會兒,將他們倆人的對話聽去了大半,從他們的對話吳咎分析他們應該不是什麽壞人,但事關他們二人一狗的性命,豈能因為幾句話輕易地相信別人。
吳咎決定不往外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就是一個乞丐,身無分文乞討度日的乞丐,身上唯一的值錢物件就是幾件撿到的死人衣服,還有破了個口子的瓷碗。
嬰兒是他撿到的棄嬰,狗子是他的備用口糧,這就是他吳咎,一個平凡可憐的小乞丐。
下定決心之後,吳咎臉上浮現出驚慌的神色,朝著前院門口跌跌撞撞地跑去,一邊跑一邊驚呼“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
不出所料,狼狽跑出來差點摔倒在地上的吳咎被老乞丐及時地伸手扶住了,老乞丐見他從內院方向出來,急切問道:“小輩,你從裡邊看到什麽了?真的沒人活著嗎?”
吳咎既是演戲也是真情流露,他將後院的情形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語畢,吳咎已經淚流滿面。
老乞丐和小乞丐聞言也是悲戚不已,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燒餅還小,老乞丐不忍他再受刺激,便讓燒餅留在前院等他,他則要進去再看一看,不看一眼他不安心。
等老乞丐進去後,吳咎便到狗窩這裡將嬰兒抱了出來,外面又裹了一層麻布這才將繈褓捆在了自己胸前,此時小黑狗也探頭出來了,眨巴著水潤的眼睛看著吳咎,吳咎撈起狗子塞進了懷裡,這才起身站了起來。
小乞丐目瞪口呆地看著吳咎,仿佛看見了一個怪物,他結結巴巴地問道:“怎麽回事?你怎麽還帶著一個嬰兒還有一隻小狗?”
吳咎:“路上撿到的,大冬天的被凍得哇哇哭,我於心不忍便帶在了身邊,至於小狗崽,口糧罷了,要是實在餓的沒辦法了,也能吃口狗肉活命,你說是不是?”
吳咎驟然遭遇大變,如今一身真氣散盡,已經與普通人無異,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先帶著剩下的吳家人活下去,然後為家人報仇雪恨,其他的等報完仇再說。
他現在衣食無著,無處可去,正好遇到了這兩個乞丐,看他們的樣子也不像壞人,吳咎便打算先跟著他們混一段時間,反正他現在也是一副乞丐打扮。
小乞丐燒餅聽到吳咎要將小黑狗當預備糧,頓時就心疼小狗了,他對吳咎說道:“小狗那麽可愛,你別吃小狗吧,以後我幫你要飯,好不好?”
燒餅雖然從小就是乞丐,不是今天餓肚子就是明天餓肚子,一共也沒吃過幾頓飽飯,但他還是抱有樸素的童真,熱愛這世間的可愛生命。
“好,其實我也很喜歡小狗,我答應你不到最後關頭不會吃小黑子的,你放心吧。”吳咎看他很喜歡小黑狗,便將縮在他懷裡取暖的小黑子塞到了小乞丐的懷裡。
小乞丐摸到小黑狗的一瞬間便喜笑顏開了,“它叫小黑子嗎?”
“沒名字,我隨口叫他小黑子。”
吳咎與小乞丐聊天的同時也在嘗試溝通無根樹,以汲取遊離在天地間的靈氣,效果不是很好,只能說聊勝於無吧,勉強能緩解了一下脖頸處的痛楚。
吳咎以前修煉都會去山裡,山林間的靈氣遠不是城區能比擬的,本來城裡就人口雜多,如今兵煞血腥氣息衝天,他能汲取到一些靈氣已經很不錯了。
等了好一會兒老乞丐才從內院走了出來,他歎息說道:“唉,老乞丐翻找了一番,愣是沒找到一個活口,造孽啊!”
吳咎和小乞丐見老乞丐出來了,便迎了上去。
老乞丐這時才發現之前見到的乞兒懷裡居然抱著一個嬰兒,他的心頭一動,驚詫地指著吳咎懷裡的嬰兒問道:“你這是怎麽回事,怎麽一會兒不見,你身上便多了一個嬰兒?”
他眼睛一轉又看到了燒餅懷裡的小狗,追問道:“還有這小狗,都是哪來的?”
小乞丐這會兒一門心思逗弄小黑狗,吳咎只能自己再解釋一遍,又將自己希望跟著對方混的意思表達了出來。
老乞丐聽後若有所思,問道“都是可憐人,那你就跟著老乞丐吧。”
“對了,你有名字嗎?”
“我本來也是無名無姓,有一次遇到一個老道士,他搶走了我的一個燒餅,問我有沒有姓名,我說無名無姓,他便說無名無姓好啊,他拿一個名字換我一個燒餅,然後給我取名吳咎,說是口天吳,處口咎,取上天不咎之意。”
老乞丐聽完後也是一陣唏噓,不知道是歎息老道士搶燒餅,還是歎息吳咎這個名字。
“我還以為你叫吳真呢,走吧,走吧。”
老乞丐意味聲長地說了這麽一句話,看到吳咎沒反應之後便帶著他們離開了吳府。
吳咎跟在小乞丐身後,他莫名地不想太靠近老乞丐,老乞丐先前說出的“吳真”這個名字,正是吳咎在吳家的名字,吳家已經沒有了,所以他便叫回了自己以前的名字——吳咎。
此時已是深夜,街道巡邏的金兵漫不經心,老乞丐帶著他們東躲西藏總算是跑到了距離城牆不遠的城隍廟,這裡地處偏僻,而且金兵也不想在城隍廟搞事情, 金兵不怕宋人但還是畏懼鬼神,所以這裡便成了一些乞丐小偷的聚集地。
當他們三人走進城隍廟後,立馬便吸引來了許多人的關注,尤其是帶著嬰兒的吳咎和帶著狗崽的燒餅,面對廟中其他人覬覦的目光,老乞丐重重地哼了一聲,眾人這才不甘心的將目光收了回去。
老乞丐:“他們是老乞丐我帶的人,只要我活著你們就別想打他們的主意,而且城裡的死人那麽多,真要是想吃肉,又何必盯著活人呢。”
“……”場中無人應答,一片寂靜。
燒餅悄悄湊到吳咎耳邊,輕聲說道:“我義父是這一片的丐頭,有好多乞丐都願意聽他的,所以這些人不敢對我義父還有我太過分。”小乞丐挺了挺胸口,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小乞丐剛和吳咎顯擺完就被人打臉了。
這大冷天的,盡管城隍廟裡點了一堆火,可廟宇修的並不結實,窗戶和門都不是很嚴實,冷風從破口處吹進來格外地凍人。
此時卻有一個光膀子的漢子站了出來,他的臉上身上有傷,而且都是新傷,吳咎猜測不是逃兵就是潰卒。
他起身摸著肚皮說道:“老子車前兒為了保護你們這些人,被金人砍了這許多刀,今日我別的不要,將那小狗崽給我烤了填肚子,不過分吧?”
廟裡的人仿佛已經嗅到了危險,一個個起身挪到了牆邊,手裡握著各種家夥警惕地觀望著廟中的情形。
緊張的氛圍緩緩蔓延開了,不少人心裡咒罵著挑事的漢子,同時又希冀老乞丐能息事寧人,將狗崽送給漢子吃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