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失禮了。”
車上的少女面色蒼白,艱難的從嘴唇裡擠出一句:“師哥,辛苦了。”
那少年向少女拱了拱手,恭恭敬敬的蹲下身子,少女輕輕翻身,少年就將她背在了背上,隻覺得她纖若無骨,輕的好似一席棉被一般。
這樣行了一夜,天色微亮,行到一處深壑底部,兩邊是高崖峭壁,抬頭只見一線青天,少年拿出地圖,仔細比對,低聲說道:“師妹,我們到了。”
少年將少女靠在青石上放下,大聲喊道:“武當派第十七代弟子張青松,奉掌門之命求見少林派!”
聲音在深壑中不斷回響,音量不減而聲調愈尖,隻驚的飛鳥鵲起、走獸悲鳴,不多時,遠方也傳來聲音:
“武當派鶴唳功果然名不虛傳,與我少林派獅吼功不相上下。”
此聲若洪鍾,雖然發聲之人距此當有幾裡,仍震的張青松耳膜發痛,他緊張的瞄了一眼少女,少女卻早已捂住耳朵,臉上滿是嗔怨之色。
“張公子遠道而來,少林寺慧明這邊有禮了。”
這次倒不是獅吼功,聲音從頭上傳來,張青松抬頭一看,幾個僧人手持弓箭立在崖上,為首一人不持武器,雙手合十,面帶微笑,正是少林派年輕弟子“慧”字輩中的佼佼者,“空明無色”中的“慧明”,張青松見是自己的平輩,沒好氣的說道:“慧明師兄,既是有禮,為何又兵刃相向?少林派是這樣歡迎人的嗎?”
慧明倒也不惱,說道:“師父囑咐,要嚴防葵花派的奸人,望張公子見諒。”
“罷了,速速引路我見方圓大師吧。”
“張公子既是奉命前來,難道不知此地的規矩嗎?”慧明說。
這下便輪到張青松撓頭了,師父隻留下一封信函,沒說過要進這少林還要懂什麽規矩,聲音變軟了下來:
“事情倉促,師父沒提那許多,我確實不知,還望慧明師兄提點。”
慧明緊了緊嗓子,正色道:“請你脫下褲子來。”
“好啊,原來是拿我當葵花派的奸細!”張青松怒道,“你們少林派一個個貪生怕死,棄掉那千年寶刹少林寺,跑到這深山老林閉門不出,我武當派前線殺敵,反倒是我武當派的人是葵花派奸細了!”
說到後面張青松聲音激動,這些天舟車勞頓的辛苦,一並爆發出來,雙拳緊握,牙根緊咬,兩目眥紅,怒視著崖上少林僧侶。
崖上眾僧畢竟是佛門中人,見其華衣大半汙損,顯是受了不少辛苦,有些於心不忍,而且要人脫下褲子,真是武林之中一等一的羞辱,都沉默下來。
此時,一個僧人站出來,對著慧明說道:“這張公子你明明識得,為何還要他驗明正身?”
說話者正是慧明的師兄“空明無色”中的慧空,慧空在少林派年輕一代中功夫最高,天資最優,威望也最重,儼然是少林派下一任掌門繼承人,所以雖是平輩,卻能以長輩的姿態說話。
“慧空師兄,師父閉關之前囑咐過,那葵花妖派大肆擴張,武林人士,尤其名門大派,均以重利誘叛,不從者殺伐不留,致使各大派倒戈反鬥,所以不管哪個人來,都要驗其是否已經自宮。”慧明又說道:“雖然武當派曾與我少林派齊名,忠義之名日久,但是我少林也背負複興江湖之任,萬萬馬虎不得。”
“這……”慧空一時無言。
張青松道:“我來之前,師父說少林派有一舉覆滅葵花派的絕計,可是真的?”
“確真無疑。”慧明答道。
張青松看一眼師妹,師妹會意,將頭扭過去,一下動作有些大,不禁乾咳兩聲,聲音嘶啞,顯是有病在身。
張青松一咬牙,說道:“我武當派的仇,非報不可!”隨即緩緩褪下褲子,掀起長袍,漏出胯下來,崖上眾僧見他沒有自宮,也都放下心來。
“這下能讓我進去了吧?”張青松問道,隨即穿上褲子。
慧空剛要答應,慧明一扯他的僧袍,眼神向下一瞟。
張青松眼神犀利,雖上下隔近百米,仍看到了慧明的小動作,這下再也顧不及涵養,大聲罵道:
“慧明賊禿!你在想些什麽?我師妹女子之身,難道你也要驗?”
慧空也怨道:“師弟,你為人謹慎又謹遵師命是不錯,可是我等參佛之人,怎能看女子的肉體?”
慧明正色道:“師兄,師父千叮嚀萬囑咐,絕不能讓一個葵花派之人進來,我等在此布下千機暗關、萬斤落石,怎能因為此事功虧一簣?”
“再怎麽樣葵花派無女徒也是常識,我們雖修佛多年,難道男女也不分了嗎?那明明是一女子,我少林派看了以後傳出去不讓人恥笑嗎?”
“師兄,我怎會損害少林千年清譽?這樣,其他人轉過身去,由我一人驗明,事後給張公子及姑娘磕頭並且自挖雙目賠罪就是了,你雖是師兄,但是師父言明進山之事由我全權負責,這事兒聽不了你的。”
“你……”慧空面有慍色。
“慧明師兄,你該不會就是想看女人吧?”一個聲音傳來,是“空明無色”的慧色,慧色笑道:“我早就說這‘色’字師父應該給你的。”
這一打岔,氣氛緩和不少,慧空說道:“慧色,佛門中人怎能犯此口戒,你慧明師兄說的不錯,茲事體大,的確應該慎之又慎,只是應該還有別的辦法。”
慧色說道:“慧空師兄,慧明也太笨,為了這點小事挖眼捉舌的。”
慧色對著慧明笑了笑,又說道:“慧無不是會把脈嗎?從脈象上別說辨那女子真假,就連孕婦所懷胎兒都能辨出男女來。”
又一和尚上前,正是慧無,他雙掌合十,說道:“正是,慧空師兄,請允我下山把脈。”
慧空點點頭,慧明一看,自己身為守山首座,竟是無人問自己的意見,看來要看女子之身的確是犯了眾怒,當下不答話了,吩咐戒字輩的小輩弟子道:“放繩。”
一條長繩從崖上甩下,慧無縱身跳下,落下數十米便伸手牽一下繩,隻三躍便到了崖下。
張青松暗道:“少林派四大弟子果真名不虛傳,這慧無身材肥胖,下落時速度極快,而拉繩時繩上竟不抖動,好似羽毛拂過細繩,這千斤墜加上飛行功的妙用,單論下山速度不亞於我武當派的梯雲縱,看這功力,竟隱隱在我之上。”自己已是武當派年輕一代武功第一的存在,自以為江湖上平輩已無敵手,誰知少林派竟是人才輩出,登時對少林派多了幾分尊重。
慧無合十道:“女施主,失禮了。”從衣袖中甩出一根金絲細繩,那師妹一伸手,細繩便繞在她皎白的手腕上。
“竟還是懸絲診脈!”張青松心中暗驚,就算是宮中太醫,恐怕也不會這一手絕技。
半晌,慧無眉頭緊鎖,慧明擔心問道:“慧無師弟,結果如何?”
慧無回道:“回師兄,這女施主是女子不假,但是脈象微弱,似乎身受詭異內傷,以致經脈阻塞,馬上需要治療,再晚一時三刻怕是藥石難救。”
慧空對慧明說道:“師弟,這還有何疑問,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快把二位請上來吧。”
慧明吩咐道:“放籃。”
一隻木籃,搖擺著從崖上下來,張青松道:“這籃子這麽小,怎麽經得住我們兩人?”
慧明合十道:“張公子,請你先把你和師妹的兵器放上來。”
“師弟,你……”慧空對這慧明的做法已然無話可說,暗道師父真不該把這職務交給師弟。
張青松歎了口氣,畢竟有求於人,解下腰中太極劍,又放上師妹的碧水劍,兩把劍均是武當派有名的神兵,張青松又自轉了一圈,示意自己身上已無其他兵刃。
慧明檢查後,山上又下一巨籃,由四名戒字輩弟子拉著,張青松望一眼崖間上山路,暗道幸好師父囑咐自己不要直接上山,這少林和尚早已把這唯一上山路設成陷阱,若行至一半有巨石滾下,當真神仙難逃。
坐著提籃到了崖頂,張青松態度緩和,介紹那女子道:“眾位師兄,這是我師妹宋清水。”
慧明見那女子,細柳彎眉,雖面色蒼白,一雙秀眼似睜非睜,仍掩不住美人姿色,不少年紀輕的僧人不禁反覆打量,慧明想到剛才自己所作所為,心中羞愧,隻覺得耳根發熱。慧色見了,悄悄在慧明耳邊說道:“慧明,戒色!”
慧明皺眉,這個師弟沒大沒小、口無遮攔,不知被責罰了多少次,卻仍死性不改,除了慧空師兄之外,對自己和慧無都不稱師兄,不過慧明也不在意,而且自己剛才確實有些佛心不穩,於是單手立掌,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在眾僧的帶路下,張青松背著師妹,不多時就到了一座廟宇前,廟上仍掛少林寺,卻遠不及原本嵩山少林寺的莊嚴氣派,隻過兩個門,就來到了禮佛堂,只見一老僧一小僧,正在講禪,老僧須眉盡白似有百歲高齡,小僧伶俐可愛似有七八歲樣子。
慧明恭敬道:“圓能師叔祖,武當派第十七代大弟子張青松攜師妹宋清水求見。”
老僧見那眾弟子帶上青年男女,男子白衣長袍已帶汙損,顯是從武當山趕路過來受盡辛苦,黑色連襟上繡有金色的花紋,是武當嫡系弟子的標志,女子卻一身青衣羅裙,身上好似一塵不染,不禁感歎這張青松千裡顛簸,倒是把師妹保護的很好,但見她滿面病容,說道:“慧明,拿藥來。”
“圓能?”張青松心裡盤算,圓字輩的高僧居然尚在人世,按照輩分,比自己竟高上三輩,比少林寺的方圓方丈還要高兩輩。少林派經上次武林大會一戰,連損十七名達摩堂高手,聽說方圓方丈也是身受重傷,連夜搬寺逃到這荒郊野嶺,還以為早無大能,誰知竟還有上兩代的名宿,可見少林派說能一舉覆滅葵花派並非虛言。
圓能面帶慈祥道:“武當派發生了什麽事了?”
張青松上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說道:“老祖您好,我…我武當派一個月前已被葵花派妖人所滅,大大小小二百一十口隻余我和師妹兩人生還,連仆人、牲畜也不能幸免,弟子逃走後,聽說為了尋找弟子,連武當山的販夫走卒也被抓去折磨拷打……”
眾僧皆驚,葵花派陰狠毒辣在江湖上早有耳聞,但其實力能將武當派近乎全滅實在是意想不到,滅人滿門江湖上常見,但仆人牲畜也不放過著實離譜至極。
“葵花妖派果如方圓所說,必成武林一大害,可惜天下門派未能齊心,拖了三年才召開武林大會,以致其根基漸穩,除魔愈艱,唉,善哉,善哉。”圓能痛心道。
這時,慧明端上兩杯熱茶,奉到武當師兄妹前,說道:“這是我少林派還陽固陰茶,既能強身健骨,也能治百病,除內傷,請兩位服下。”
張青松喝下,一股熱氣從丹田流轉,這些天的疲憊一掃而光,全身舒暢,果然是神藥。
師妹也小口服下,不多時,臉上便又有了血色,臉頰上略帶紅暈飛霞,隻襯的她嬌豔欲滴,雖仍不能起身,但已有精力,她低聲說了一聲“謝謝”,聲音如玲瓏鶯鳥,不少修為低的少林弟子不禁凡心大動。
張青松奉上一封書信,說道:“半年前,方圓大師曾寄書信給我派掌門,信中說有覆滅葵花派之法,武當派滅門前,掌門拚死護我逃脫,給我書信地圖,說我是法門關鍵,要我來尋此法。”
老僧閉眼入定,緩緩說道:“要尋此法,且聽老衲細細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