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四位卻毫無笑意,慧空問道:“慧明師弟,你為什麽這樣說?你有什麽想法,但說無妨。”
慧明緩緩地說:“你們還記得當年,我們四人為了成為第一個能學習七十二絕技的弟子,在師父的安排下進行辯經大賽嗎?”
慧色說道:“記得,不光是我們四個,還有一個方虛師叔的弟子慧覺。”
慧無也跟著說道:“我也記得,那慧覺還被罰了二百棍責。”
戒心立刻來了興趣,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辯經怎麽會被罰棍?”
慧色解釋道:“那慧覺不學無術,辯經辯不過,就自己亂編佛禪,當時方虛師叔是監考,他徇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當場又不能去查書,也被那慧覺唬住了,慧空師兄敗下陣來,差點讓那慧覺成了第一大弟子。”
“後來呢?”戒心問道。
慧色說道:“只有你慧明師兄看出來了,就也依樣畫葫蘆,上去瞎編一通,竟是辯的那慧覺啞口無言,編也編不出來了,結果被方虛師叔告給方圓師父,罰了那慧覺二百責棍,罰了慧明三百責棍和打掃藏經閣三年,大弟子的名號就落在原本的第三名,慧空師兄頭上了。”
“咦?慧覺先亂編的,才罰二百棍,慧明師兄只不過將計就計,被罰的還比慧覺重?”戒心不解。
“別說你還小,廟裡的責罰標準連我們都摸不透,你慧色師兄為慧明師兄打抱不平,還被連帶責罰一百棍呢。”慧無說道。
“唉,”慧明一聲長歎,現在想想,那段逍遙日子已然一去不返,接著說道:“我那時也滿是不服,覺得師父偏心,我才應該是第一個學七十二絕技的,於是,一氣之下,我一不做二不休,趁著獨自打掃藏經閣的時間,就開始偷學七十二絕技。”
慧無突然搖搖頭,說道:“這樣練功是有危害的。”
“慧無師弟說的對,我剛練了幾項,隻覺得渾身難受,內息紊亂,繼而發起高燒,幸好就被師父發現了。”慧明說道。
“原來師父早就知道。”眾人心想。
“師父告訴我,之所以用辯經的方式來決定誰先練七十二絕技,是因為七十二絕技中本來就包含不同的佛法,如果佛法不精強行去練,只會走火入魔。”慧明說。
空、無、色三人點點頭,他們在多年苦練已經逐漸覺察出來了,自己佛法越高而武功越強,佛法跟不上則武功也會停滯不前。
“所以之後的三年,我潛心修習佛法,才明白為什麽我的處罰最重,慧覺編造佛禪,走上的是一條邪路,我卻應該用佛法的方式打敗他,他編造佛禪,是因為他佛法不精,我明知他編造,還用編造的方式贏他,是因為我在心裡覺得佛法會輸給他的邪法。”慧明慚愧的說。
“我聽不懂。”戒心眨著大眼睛說。
“唉,對於葵花寶典,我也沒想明白,我只是覺得,如果葵花寶典是錯誤的武學,那用葵花寶典去打敗葵花寶典,我們的武學也沒有贏,如果用我們的武學一定做不到打敗葵花寶典,那正統的武學還應該存在嗎?”慧明說。
“但是能打敗葵花寶典的正統武學,恐怕整個江湖都被葵花派顛覆了,也未必能找得到。”慧無明白了慧明的想法。
“是了,所以我說,我不知道。”慧明羞愧的說。
慧色卻有些驚訝,慧明師兄之所以在寺內不夠威望,多少和他做事不擇手段有關,此時卻堅守“武學正統”,回想自己之前說的話,不免有些羞愧。
慧空歎了口氣,他反覆思索慧明的話,竟是一夜未睡。
早上眾人起來,慧空的眼中布滿血絲,隻喃喃的說了句:“沒有那種正統武學。”
慧色擔心道:“師兄,打敗葵花派之事,從長計議吧,如今應該先把少林寺重建起來。”
慧空點點頭,說道:“慧明已經將新寺地址告訴我了,由我引路,今天出發。”
眾人喬裝打扮,為了不暴露,將戒心打扮成了小姑娘,騎了四匹馬,跟客棧父子道別後,向北出發。
半日奔馳,兜兜轉轉,來到一處農田,慧色說道:“師兄,這裡就是新寺嗎?用來種地倒是不錯。”
慧空忽得拿出一串紫檀佛珠,說道:“少林寺慧色聽令!”
慧色下馬,恭恭敬敬的拜倒,慧空說道:“少林寺第三十七代弟子慧色,孤兒出身,師從方圓,年方廿四,習得七十二絕技之一指禪,學佛不精,屢犯口業,不知收斂,我以少林寺新任住持的身份,判你‘妄語’之罪,將你逐出少林,你可知罪?”
慧色大驚:“師兄,你要把我逐出少林?”
慧空說道:“這裡的農田已被我買下,北邊院裡還有兩頭黃牛,你以後就在這裡當一個農民,你不得再使用少林寺武功,不得再稱少林寺身份,不得再提少林寺歷史,我再問你一遍,你知道了嗎?”
慧色眼淚奪眶而出:“師兄,我們四兄弟曾說過,‘江湖雖大,同生共死’,我們要一起成為武林高手,要一起踏破世間不平路,要一起管盡世間不平事,要一起做江湖第一等的俠客,這些你都忘了嗎?為什麽要半路拋下師弟?難道是因為我是一隻手的廢人嗎?”
慧空將頭轉過去,說道:“寺規森嚴,我作為掌門住持,理當秉公執法,各位師弟,我們走。”
隨即一提韁繩,疾馳而去,明、無二人眼見慧空越走越遠,來不及說什麽,隻好策馬追上,慧明忍不住回頭,只見慧色仍在地上長跪不起。
行了一天一夜,又到一鐵莊,此乃江湖人士鑄劍之所,只聽裡面叮叮當當,打鐵之聲不斷。
慧空敲了敲門,一個豹頭虯髯的彪形大漢,開門迎接,慧空與他耳語幾句,大漢盯著慧無,點了點頭。
慧空又拿出住持佛珠,道:“少林寺慧無聽令。”
慧無深深拜倒,說道:“慧無聽令。”
慧空道:“少林寺第三十七代弟子慧無,佃農出身,師從方圓,三十有二,習得七十二絕技之旋風地堂腿,學佛努力有余,但悟性不足,資質愚鈍,毫無慧心,我以少林寺新任住持的身份,將你逐出少林,一樣是不得用少林寺武功,不得稱少林寺身份,不得提少林寺歷史,知道了嗎?”
慧無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說道:“慧無知道。”
慧空道:“你已腿腳不便,幸得還有一把子力氣,這裡鐵莊願意收留你,以後就在這裡做鐵匠吧。”
慧無淚水盈眶,對著慧明說道:“師兄保重,照顧好戒心。“
慧明也默默撣了撣淚水,喉頭哽咽,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慧空不等分別,又策馬疾馳而走,慧明抱著戒心,也跟了上去。
又走至天黑,天上下起雨來,兩僧找了個破廟,準備在此留宿。
破廟年久失修,早已布滿蛛網,廟中供奉的如來佛祖也都倒在地上,二人扶起佛像,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隨即拿出炊具,慧明煮飯,慧空燒了兩個菜。
三人席地而坐,戒心吃了一口素菜,咀嚼兩下就吐了出來,說道:“難吃。”
慧明也夾了一口素菜,果然難吃異常,但還是咽了下去,平日裡都是慧無做菜,慧空、慧明都不會這手藝。
慧空說道:“佛曰‘是故空中無色聲香味觸法‘,出家人什麽難吃不難吃的,吃下去就好。”
戒心突然大哭起來,慧明關心道:“怎麽了戒心?”
戒心哭著說:“我想慧無、慧色師兄了。”
慧空歎了口氣,戒心雖然只有八歲,陡逢少林寺劇變,乃至這一路顛沛流離,都不曾哭過,但是自己心意已決,隻好狠下心去,將頭轉過去不看。
慧明不忍心,抱過戒心,道:“佛曰‘離別苦因,相聚苦果,愛恨苦事,生死苦境‘,眾生皆苦,所以我們才要學習佛法,度一切苦厄,師父也說過,這世間的相聚離別,都是緣分,我們享受了相聚的歡樂,就要承受別離的苦楚,可能有一天,慧明、慧空師兄也會離開你,聚散總是匆匆,不能勉強的。 ”
戒心卻哭得更大聲了:“我聽不懂,慧無、慧色師兄走了,我很難過,要是還要跟慧明、慧空師兄分別,我更難過。”
慧明鼻子一酸,拿出一塊石頭,說道:“慧明師兄是個孤兒,師父說撿到我的時候,手上就抓著這塊石頭,你看,這塊石頭圓圓的,中間有兩道裂縫,好像一個月牙兒,師父說,圓石為日,裂縫為月,所以給我起了一個‘明’字,現在這塊石頭給你了,你留著它,慧明師兄就永遠都在你的身邊。”
戒心拿過石頭,停止了哭鬧,大口吃起飯來。
一夜過去,幾人收拾細軟,慧空騎上馬,想了想,調轉馬頭,又向西南去,走到一處大莊園停下,敲了敲門,仆人通報之後,莊園主人親自來接,慧空卻不進門,一推戒心,說道:“就拜托兩位了。”
莊園主人是一對夫婦,約有五十多歲的年紀,趕忙拉過戒心,左瞅右瞅,開心不已。
慧空對戒心道:“戒心,你與佛無緣,而且也未開始修行,現在命你還俗,這湖東莊園是大戶人家,兩夫婦膝下無子,你以後隨莊主姓,再也不當小和尚了。”
戒心大哭,兩夫婦趕忙拿出竹馬點心安慰,慧空卻不理,騎馬而去,慧明咽下眼淚,也跟著走了。
又向北走了兩天,兩人跋山涉水,終於到了一處幽靜的地方,只見山水環繞,面前一座精致的小廟。
慧明松了口氣,慧空卻說道:
“少林寺第三十七代弟子慧明,年方廿五,佛法不精,為人陰毒,偷學七十二絕技,犯了‘偷盜’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