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自己正被人拖著走,泥土、雜草、枯枝······紛紛在身上劃過,他想睜開眼來,卻連這麽簡單的動作都做不到,最後他放棄了,就這樣繼續與地面摩擦,不知要去往何方?
又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暖意,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他懶得再去想別的事,就這樣,他貪婪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溫暖······
一股寒意襲來,盧鯤終於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灰黑的岩石頂,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是一座小山洞。冬日裡的勁風夾帶著片片雪花吹了進來,身旁一小堆火柴已經燃盡,冒著一縷黑煙,留下了些些火星。
他掙扎著想坐起身來,發現胸前正趴著一人,仔細一看,正是宋鵲娘。
她正自酣睡,亂糟糟的秀發隨意披散著,一張俏臉烏漆嘛黑,顯然是在生火時染上的黑煙,白色的裙擺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盧鯤看到放在一旁的金瘡藥,這才察覺到自己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處理好了,包扎傷口所用的布條正是她那身裙子上撕扯下來的。他愛憐地看著趴在懷中的玉人,銘感五內。曾幾何時,她只是一個愛玩愛鬧,從來不懂得照顧人的千金大小姐,現如今,她突遭變故,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在經歷過生死後,她忽然懂得了怎麽去保護和照顧身邊的人。
當盧鯤不由自主地撫摸宋鵲娘的秀發時,她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她的眼睛周圍髒兮兮的,黑灰混雜著淚痕,這是曾經哭泣過的證明。
宋鵲娘看到盧鯤正看著她,驚喜道:“你終於醒來啦?”
盧鯤欣慰地點了點頭。
宋鵲娘喜極而泣,撲進盧鯤懷裡。
頓時扯動了傷口,盧鯤不由得尖叫一聲,宋鵲娘立即反應過來,連忙幫他查看傷勢。
後背的刀傷並不嚴重,最嚴重的要數胸前和後背的兩處箭傷,此刻兩枚箭鏃還沒有拔出來,需得盡快想辦法取出箭鏃,否則傷勢只會愈發嚴重。
盧鯤正要宋鵲娘協助他拔出箭鏃時,洞外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人聲,他隨即想到高膺和魯佺定是安排人手搜山了。他只能強忍著劇痛,與宋鵲娘離開山洞,冒著漫天風雪,循著崎嶇的山路,朝西面去了。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將兩人身後的腳印全都掩蓋了。盧鯤與宋鵲娘互相扶持著走了近一個時辰,終於找到了下山的方向,他們一路下山,來到一片松樹林裡,到了此處,連盧鯤都不知道身處何方了。
兩人邊走邊欣賞著如同蝶飛般的雪花飄落到地上、松樹上,隨著雪花越積越多,樹梢上的雪花霜柱和地上厚厚的積雪匯染成了一片白色的世界。
仿佛受到了上天的眷顧,他倆在松樹林中竟意外地找到了一間破舊的木屋。終於有了一處落腳的地方,否則再這樣下去,他倆遲早會被凍死。
進入木屋,唯有一張木塌和一堆石塊壘成的用來生火的簡陋設施。木屋建造的並不嚴密,絲絲冷風直灌進來,不像是能夠住人的地方。
宋鵲娘將盧鯤扶到木塌上,然後去尋找生火的木柴。當她剛在角落裡找到一些木柴,搬來準備生火時,盧鯤忽然從木塌上起身,來到門口處,透過門縫朝外張望。不一會,盧鯤向宋鵲娘做出噤聲的手勢。宋鵲娘一陣緊張,她來到盧鯤身旁,透過門縫,她看到遠處有幾個身影正騎馬朝這邊走來。
宋鵲娘雙腳一軟,差點跌倒。
盧鯤自然也不好過,他一手支撐在門板上,轉頭再次查看這間木屋。這裡只有一道門,如果現在出去,必定會被外面的人發現,然而待在此地又無異於死路一條,現在他身受重傷,宋鵲娘又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敵的過外面那些人。
正六神無主之際,他突然發現木塌下的地面與附近的地面略低一些,他立即強撐著身體走過去細看。來到木塌前,他輕扶地面,立即發現有一個不起眼的小鐵環,他伸出食指拉住那個小鐵環,往上一提,一塊石板移出一點,露出了一條縫隙。
兩人大喜,宋鵲娘趕忙幫他一起將石板移開,一股土腥味撲面而來。盧鯤探頭下去瞧了瞧,見裡面堆了些野菜與醃製好的臘肉。兩人不由分說鑽進了地窖內,盧鯤在合上石板前,小心翼翼地將地面處理了下,盡量使其看上去沒什麽異樣。
兩人剛在地窖內坐定,推門聲便傳進了耳內,跟著一把鏗鏘的聲音說道:“公子!看來要委屈你在這將就一下了。”
盧鯤立即辨認出這是魯佺的聲音。
“哼!”高膺冷傲的聲音隨即響起。
木屋內,高膺一屁股坐在了木塌上,肩膀上包扎著布條的魯佺將自己的長柄大刀依在門口處,然後指揮兩名隨從打扮的人堆積木柴生火。過個一會,屋子裡終於暖和起來了。
坐在木塌上的高膺拂拭著手中的一柄長劍,此劍通體黝黑、渾然無跡,更不顯鋒芒,令他愛不釋手。
蹲坐於火堆旁的魯佺眼中怨毒的神色一閃即逝,隨即裝作若無其事地撥弄著柴火。
“魯將軍,你真的舍得將此劍送給我?”高膺把玩著伏魔刃,隨口問道。
魯佺起身恭敬道:“此等寶劍只有在公子手中方能發揮其威力,落在其他人手中無異於暴殄天物。”
高膺看向魯佺,滿意地笑了,道:“得此寶劍,正好彌補我丟失承宵的缺憾。魯將軍!這次雖然跑了兩個人,但能為家父尋回青帆,也是大功一件,回去後我定會在家父面前為你多多美言幾句。”
魯佺大喜過望,拜倒道:“多謝公子!屬下今後定當竭盡所能,報答公子的恩情。”
高膺將他扶起,滿臉堆笑道:“如此甚好。”
兩人重新坐定,魯佺問道:“公子!現今宮裡的情況怎麽樣了?”
高膺冷哼一聲,過了片刻適才道:“昨日原本由我隨家父帶人入宮的,後來家父將董琪召了回來,命我前來支援你,不知是何道理?”
地窖內的盧鯤聽聞此言,一想便知雲文君與高巋昨日晚上已經帶兵逼宮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衛王將會被迫退位,而雲文君則會繼位為王。
魯佺驚訝道:“董琪回來了?我怎麽不知道?”
董琪跟隨高巋多年,是高巋的親信。高巋當上衛國的上將軍後,便將董琪推薦為軫丘城守,論親厚程度,魯佺自然比不了董琪。
高膺答道:“此事我也被蒙在鼓裡,直至昨日行動前我才知曉。”
董琪一向駐守在天江東岸的軫丘,防備禹國。這次雲文君與高巋驟然發動政變,將董琪召了回來,自然是為了增加成功的砝碼。至於臨時不讓高膺參與逼宮,那是高巋為兒子的安全著想,畢竟謀朝篡位的事存在著巨大的風險,一旦失敗必定會被誅滅九族。
兩人正圍著火堆閑聊,外面忽然傳來馬蹄聲,一名隨從立即出去查看。不一會,他將一名身著軍服的漢子領回了屋內。
那名漢子一見到高膺便跪稟道:“公子大喜!衛王已經將王位傳給了雲文君,上將軍讓你和魯將軍即刻回去,現在易州城亂作一團,急需人手。”
高膺謔地站了起來,喜形於色,他大聲道:“走,我們立刻回去。”
魯佺立即隨高膺出門去了。
馬蹄聲起,漸行漸遠,直至消失不聞。木屋內除了呼嘯的寒風聲,再無任何動靜。過了一陣,石板輕輕開啟,盧鯤與宋鵲娘從裡面鑽了出來,宋鵲娘將門板合上,又將快要熄滅的火苗重新燃上。盧鯤從地窖內取出一些野菜和臘肉,兩人找了個破舊的鍋子,煮了食物勉強地應付了一頓。
補充了些熱量,兩人感覺身體好了許多,宋鵲娘依偎在盧鯤的懷裡,悠悠地說道:“真沒想到連衛王也被他們算計了。”
盧鯤拍了拍宋鵲娘的肩膀,柔聲道:“雲文君狼子野心,圖謀王位非是一日兩日,而是早有預謀。自他遇見高巋後,便開始陰謀奪權,等有了充分的準備後,他就聯合高巋逼迫衛王退位。”
宋鵲娘默然許久,抬頭看著盧鯤,眼中滿是哀傷,她痛恨道:“他們已經位極人臣了,為什麽還要圖謀不軌,就不能老老實實地做人嗎?”
盧鯤微微一笑,道:“傻丫頭,這個世界並非你所想象的那樣。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名利二字,讓多少人追逐了一生,又有多少人為此丟了性命。簡單美好的日子,並非所有人想要的。”
宋鵲娘歎了口氣,忽又臉現悲色,她黯然道:“今日是靈籟的生日,我原先跟她說好的,要為她慶生的,沒想到···”她不由得哭了起來,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可知道,其實靈籟並非衛國人。父親當年出使南方諸國,途徑杞國舊都時,見靈籟一家因戰亂流離失所,父親見他們可憐,便將他們帶了回來,安置在了芄陵,由祖母照拂。她同我一起長大,我記得她曾跟我說過,她們一家姓莊,祖父是杞國王庭裡的有名樂師,她還有個姐姐,叫靈嬿,可惜在戰亂時失散了······”
或許實在太困卷了,盧鯤聽著聽著竟睡著了。
待休息至第二天,盧鯤在宋鵲娘的幫忙下,取出了身上的箭鏃。傷口重新包扎好後,宋鵲娘看著木塌上的累累血斑,整個人早已麻木了。
在木屋內養傷兩日,盧鯤見外面的大雪已停,決定離開這裡,至於去哪裡,讓他著實犯難。往東渡過天江是禹國的地界,由於衛國與禹國有著累世的恩怨, 一百多年來兩國征戰不休,東邊自然是衛國防衛最為森嚴的地界,再加上現今衛國正值新舊更替的多事之秋,更是要防備東面的宿敵,顯然往東去是不可能的了。北邊是茫茫大海,自然也不是好的去處。往南方去需得穿過重重關防城鎮,能否安然無恙,他沒有絲毫把握。
西面是群山叢林,人煙稀少。為今之計只有繼續往西走了。越過群山叢林就能到達上塘國或下涇國,再往西行就是極西蠻荒之地的隨國,都是柔弱不堪的小國,素來被天下諸國所嫌棄。盧鯤自然也不想去投靠他們,但現在無處容身,也只能去那邊暫避一段時間了。
盧鯤打算先往醉川城投奔酒仙駱茂,於是兩人帶了一些乾糧,互相攙扶著往西南方向去了。
連續三日的大雪早將外面的天地化為了銀裝素裹的奇幻世界,四周一片安寧,唯有兩人沉重的呼吸聲和踏雪聲。若是以前,小孩心性的宋鵲娘早已拉著盧鯤在厚達數尺的雪地裡嬉鬧玩耍了,現在的她俏臉凍得煞白,卻不吭一聲,打著寒顫默默地走在雪地裡。這一刻,盧鯤發覺她真的長大了。
離開松樹林後,兩人避開官道,專尋鄉間小道或山野間行走,一路上曉宿夜行,經過七、八日艱苦跋涉,終於來到了醉川。
此時盧鯤身上的傷勢因沒有得到妥善的處理已經開始惡化,他整個人有些模糊不清,並伴有低燒。在找到醉川郊外的那座山神廟時,他一頭栽倒在地,昏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