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攤主笑著說:“姑娘,你一進這條街就東張西望,看什麽都很新鮮,在這裡生活久了的人不會這樣的。還有,你問這個多少錢,而熟悉的人會問這個怎麽賣,我們會說十文五個五文兩個或者三文一個。”
“老伯真厲害!”梁仙姐驚歎說,指著手裡的小泥人:“我就要這一個。”伸手欲掏錢。
“姑娘。”老伯說,“你去登記了嗎?”
“登記,什麽登記?”
“那你還沒有去登記喲?”老伯拿過梁仙姐手中的泥人,重新放在攤位上,說:“姑娘,你先到百事館登記後再來買東西吧!”
“這……”梁仙姐不知道有這規矩,不登記還買不了東西?
鄭源兒走過來,說:“老伯,您就賣給她吧!這姐姐是我的朋友。”
老伯一看,站起來說:“是孫小姐呀,孫小姐的朋友,這就不會錯。”他拿起小泥人,小心的交給梁仙姐,說:“姑娘,兩文錢。”
梁仙姐接過小泥人,說:“老伯,不是三文錢嗎?”
老攤主微笑說:“姑娘是孫小姐的朋友,小老兒就按十文五個的價錢賣給姑娘。”
“謝謝老伯!”梁仙姐高興的說,伸手掏錢,卻發覺空空如也。原來是出門時忘了帶錢袋。她尷尬的看了眼鄭源兒。
鄭源兒把錢放在攤位上,說:“老伯伯,兩文。”
老攤主收起,笑著說:“謝過孫小姐!”
梁仙姐和鄭源兒往回走,梁仙姐說:“在外面,像妹妹這樣的身份,買東西是可以賒帳的。”
鄭源兒說:“在聖泉村,不許賒帳,不許強買強賣,就是爺爺也一樣。”
梁仙姐怎舌。
回到鄭府,鄭源兒說:“姐姐,下午帶你一起去百事館登記,省得人說咱們特殊。”
“嗯!”梁仙姐點頭。
下午,梁仙姐和鄭源兒一起去百事館。
百事館位於村中心偏北入聖泉峰的道囗東面,離鄭府也就一裡許的距離吧,兩人也是穿過荷塘,轉兩個彎就到了。
百事館主館佔地面積不是很大,約二十多平方丈吧!但有一個很大的後院,其中包括水榭廊台,假山花壇,柳蔭,楓荷,各類果蔬園,松竹林等。而其間以屏月牆及林道分隔開十數個單院,每一個單院都有涼亭,畫廊,茶台等,休閑設備一應俱全。小橋流水,路轉峰回,若是臨晩,曉月竹蔭,三五好友,清茶一杯,促膝長談,此番意境,當屬一絕。不知是哪位大師設計的如此絕妙佳境!但凡村民有任何糾紛,或彼此心結,都可以找百事館。而百事館的七位主事輪流值班,他們都是修行境界頗高的人士,他們就把他們帶到後院,以他們所面臨的困難,選擇適合彼此和解心結的意境,或亭台,或池邊,或林間,或田地,促膝長談,化解糾紛,破除心結。
所說聖泉村居住的人們心胸廣闊,性格開朗,與百事館的調解有很大關系。自鄭天宏任聖泉村主事以來,一手打造了百事館,剛開始的十年內,他親自調解民間糾紛,然後逐漸培養了各主事和弟子,分化接替他的工作。此後鄭天宏退居幕後,百事館由親自選定的弟子輪流主事。聖泉村在他的精心管理下,日逐完善,百事百業井井有條,人們過上了安逸和平的好日子,擁戴鄭家,尊重鄭天宏。
梁仙姐隨鄭源兒走進百事館,站到櫃台前。鄭源兒說:“孫掌櫃,
這是我仙兒姐姐,昨天到的聖泉村,請您幫她登記一下。” “好的,孫小姐!”孫掌櫃說,隨即戴上老花鏡,端坐櫃台內,鋪開人事登記簿,看著梁仙姐問:“這位姑娘,姓名,年齡,何時到的聖泉村,因為何事,要住多時,且現居何處,請慢慢說來。”
孫掌櫃約五十歲上下的年紀,眼晴不太好使,但心性明朗。事無巨細,對各種過往人事一清二楚,在鄭天宏手下能做到掌櫃,自是有一番本領。
梁仙姐依據門答一一說了,孫掌櫃認真的登記下來,然後說:“姑娘,請稍等片刻。”
孫掌櫃起身進裡屋去了,梁仙姐就和鄭源兒坐到窗前的長條椅上休息,說著話兒。
梁仙姐隔著薄薄的窗簾,看向外面的風景;百事館門前是東南西北走向的十字路囗,百事館位於十字路口的東北側,窗囗正對南邊,通道兩側依次櫛比的民房及林蔭樹叢,大約百十丈的地方出現店鋪的招牌,還有車馬人頭攢動。而近林道樹後,是連片的青蔥田園,有農人戴著鬥笠在勞作;樹叢之上,有飛鳥經過,蟲鳴和聲悅人耳膜,動人心田。
梁仙姐有些不解,百事館處理百事,為何不建在人員流動的鬧市中,而是在這幾近清修之處?
鄭源兒似乎看出了梁仙姐的心思,她說:“百事館之所以遠離鬧巿,關健在於要時常調解民間糾紛。產生糾紛之人本就心裡煩燥,鬧市的煙塵氣會左右一個人的情緒,而在這裡,清修之處可以讓人心平氣和的聽取別人的解說,從而打開心結。生活是美好的,何必糾結於不開心!”
“嗯!”梁仙姐豁然開朗,修建百事館的人,可真是費了一番心思。為民所為,才是大智。
大約半柱香時間,孫掌櫃從裡屋出來了,他把一張三指寬的銅製薄片雙手交給梁仙姐,說:“梁姑娘,請收好此卡片,可保你在聖泉村自由出入;從今往後,你在聖泉村遇到任何解決不了的事情,都可以來百事館尋求幫助。”
梁仙姐亦雙手小心的接過卡片,說:“謝過掌櫃!”
孫掌櫃回到櫃台,梁仙姐看時,卡片上清楚的印著她的名字,年齡性別,進入聖泉村的時間入現住地;卡片的-頭還用紅頭繩扣了個幸福結,很是精致。她問鄭源兒:“這就好了?”
鄭源兒雙手一攤,說:“好了!”
梁仙姐問:“不用交錢?”
鄭源兒“格格”的笑得肚子痛,說:“這都是什麽加什麽呀!,沒人要你交錢。”
梁仙姐有點雲裡霧裡,在她的印象中,鄉親們求人辦事都要送禮,一個不到位,人家就不理你;特別是那些主事的當官的,更是貪得無厭,不撈足好處他決不會幫你辦好事。
鄭源兒拉著梁仙姐說:“好了,姐姐,別想了,你看村裡那麽多開店的,加工的,擺攤擺渡的,他們租用了地方,他們的生活得到保障,這都是需要合理交費的。而且,我們鄭家的生意那麽大,一年的收入就是個超大的數目,哪會在乎登記那幾個錢?”
梁仙姐也笑了,覺得自己真是孤陋寡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聖泉村怎麽能和外面比呢?
鄭源兒問孫掌櫃:“孫叔叔,我二娘她在哪兒?今天好像也是她當值吧?”
她倒是記得清楚。
孫掌櫃說:“村東的王三貴和媳婦鬧和離,你二娘正在後院幫他們和解呢!”
和離?這也算新鮮了,一般的不是直接寫休書嗎?還能和解,而且是百事館。
鄭源兒可是看熱鬧不嫌事多,她對梁仙姐說:“姐姐,咱們進去偷偷的看看,我那厲害的二娘是如何幫別人和解的。”
“這樣不好吧?”梁仙姐說。這夫妻鬧和離得和解,是最忌諱別人旁觀的。
“沒事!咱們不驚動他們,遠遠的看看就行。”
梁仙姐看一眼孫掌櫃,孫掌櫃的也並未可否,鄭源兒已拉著她進了後院。
轉過幾重水榭和花園,前方回廊盡頭,可見一片比較大的水塘,對岸荷葉輕搖,近旁垂柳倒映;不朽木廊處,有一月牙圍門,半掩,可聞裡面呢喃,女子的輕語抽泣。
鄭源兒拉著梁仙姐就近月門,靠邊,探頭朝裡。透過一叢皇竹可見,池邊涼亭內,石桌前,有二女一男,男的蹲著拉著女的手,低頭不說話,女的端坐著一手掩臉在輕泣。而另一女子則半含笑坐在圓桌對面,看著他們。
這應該就是鄭源兒囗中的二娘,昨天鄭家家宴上梁仙姐見過一面,當時並不覺得對方有多出色,沒想到居然會是百事館主事的一員。一位出嫁的女子不在夫家好好呆著,居然可以堂而皇之的拋頭露臉調解民間糾紛,可見其很不簡單,鄭家不簡單。
遙見水池中有兩隻鴛鴦在互相追逐,戲水,激起一圈圈的漣漪,近處的浮萍也被蕩得一起一伏,如同人的心境。
二娘說:“三貴哥,三貴嫂子,在萬千人中,你們走到了一起,就是前世修來的福報;多少困苦都經歷過來了,又何必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鬧得兩不開心呢?想想郎君每天風裡來雨裡去的奔波經營這個家,想想娘子起早抹黑的撫育孩子,操持家務,還有十月懷胎之苦,你們忍心責備對方嗎?現在生活好了,孩子也大了,正該享受天倫之樂的時侯,如果鬧得不愉快,成了四鄰鄉親茶余飯後的笑料,豈不辜負了這半生的修為!”
三貴娘子已是泣不成聲,王三貴更緊的握住了妻子的手,哽咽的說:“是我,不該那麽大聲的喝斥娘子。娘子為我吃了那麽多苦,為這個家操持的都生了白發。我該好好的珍惜,好好的愛護娘子,不要讓你受到一點委屈。”
三貴娘子也抓緊了郎君的手,泣聲說:“郎君,這不是你的錯。是我,不理解郎君在外面的辛苦,顧自的發脾氣,郎君為了我們娘三累得一身傷痛,為妻的還不體諒,是為妻錯了,為妻今後要好好的愛郎君,痛郎君,珍惜咱們擁有的好時光。”
夫妻二人,緊緊的相擁在了一起。
二娘臉上露出了微笑。
梁仙姐看得都懵了,二娘三言兩語,就和解了一對鬧和離的有情人,挽救了一個家庭,心中不由得欽佩。
鄭源兒眼見沒戲了,心說趁早溜吧!便拉著梁仙姐,使個眼色,就離開了月門。梁仙姐被她拉得跌跌撞撞,就出了百事館。
梁仙姐感歎說:“二娘真厲害!”
鄭源兒眼晴一眯,就笑說:“這還厲害?姐姐,你是沒見過,二娘的手段多著呢!就前段時間,也有一對夫妻鬧和離,鬧得很厲害的,聽說都有幾個月不同房了。二娘接見了他們,聽他們互相訴說後,就默默的盯著他們足有一盞茶的功夫。然後……”
“然後怎樣?”
“然後兩夫妻有點坐立不安,然後二娘就問:‘你們真的要和離?’兩人說:‘不錯!’二娘說:‘好吧,但在這之前,你們必須做好一件事,現在你們兩人面對面站在這張凳子上,如果能夠堅持半個時辰,本主事二話不說,馬上判你們和離。’”
梁仙姐“噗哧”的笑了。
“那兩人一心想要和離,心說這還不容易?就照做了。誰知凳子太小,兩人要想同時站住,就必須互相攙扶,甚至互相抱住對方才能堅持下來。半個時辰後,二娘說:‘好了,你們做到了,我現在就判你們和離。’誰知那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支支吾吾的說:‘馮主事,我們,我們不離了。’二娘說:‘不離了?’兩人說:‘不離了。’二娘說:‘那好吧!這可是你們自己說的,非本主事不同意呀!’那兩人牽著手,女的低著頭,小鳥依人的感覺,男的深情的看著娘子,滿是溫柔,哪還有一點要和離的樣子!”
梁仙姐笑著說:“這一抱,互相想起了對方的好,多少恩怨情仇都化解了。”
“天啦!”鄭源兒吃驚的睜大了眼晴,“姐姐說的那麽透徹,可是有親身經歷的?”
“妹妹胡說!”梁仙姐臉紅到了脖子上,就使勁的拍打鄭源兒,說:“我就是說說,說說嗎!”
鄭源兒躲閃著,笑著:“姐姐還不承認呢,瞧這臉蛋,不羞,不羞!”
梁仙姐更追著她;兩人一路而去。風,吹過十裡莊稼的清香,醉人。好長一段路,已經離開百事館很遠了,兩人也跑累了,就在路邊壘好的石板凳子上坐下,喘著氣休息。
梁仙姐仰望藍天,悠悠的說:“能生活在聖泉村,這青山碧水,藍天白雲,有二娘這樣的英明主事,人們真幸福。”
鄭源兒說:“其實,二娘表面風光,心裡很苦的。”
“怎麽說?”
鄭源兒說:二娘是大伯的二房。小時候貪玩,不小心從牆頭摔下來,因而釀成大錯,從此不能生育。二娘特別好學,撫琴,吟詩作對,經商,行醫,無一不精,是遠近聞名的奇女子,多少風流才子為她趨之若鶩,一心想獲得她的好感。但二娘心性高潔,她知道自己身體的殘缺,所以拒絕了所有人的提親;直到二十六歲,陰差陽錯的成了大伯的二房。有人說是二娘自小鍾情於大伯;也有人說是大伯憐惜二娘的身世,有意相護於她。反正大伯出門在外,二娘和大伯從來沒有在一起住過,他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二娘十天有八天住在百事館,大伯沒有怪過她,爺爺奶奶及所有鄭家人都心知肚明,也從來不指責二娘,反而處處維護於她;這可能才是二娘最大的幸福吧!
梁仙姐聽得唏噓。
鄭源兒自己也很是感慨,抺一把眼角的淚痕,笑說:“姐姐,咱不說其他了,說多了也是徒增煩惱。現在,咱們去見張師父。”
“張師父?”
“是呀, 張師父是我們這裡最好的武師之一,東面玉壺山下的開源武館就是他開的。他收了很多不能進聖泉宮但資質又比較好的弟子,其中張雅君師姐就是這些弟子中的佼佼者。她現在是開源武館的總教頭,其他弟子都得聽她的。”
梁仙姐聽得,心中隱隱有些期待。自從在北山叢林中遇見強人起,她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學好武功,不為行俠走天下,也要能防身健體。如今上聖泉宮無望,能進開源武館也不錯,至少這裡離聖泉宮很近,離義弟義妹也很近。
於是她說:“那好呀,源兒妹妹,咱們走!”
鄭源兒很驚奇,這仙兒姐姐,怎麽比我還急呀?其實她本意就是聽得姐姐要上聖泉宮學藝但又不能如願,所以有意領她去見張師父,或許機緣巧合呢!能成就師徒之誼。
於是,鄭源兒便帶著梁仙姐朝開源武館走去。
兩人很快來到了開源武館,但見高聳的玉壺山下,四面青怱叢林原野環抱,好有氣勢的開源武館正門,朱紅的大立柱及雄獅盤踞,轅門翹簷,自帶一種威儀。
鄭源兒也是無需通報,拉著梁仙姐就直接走進去。當然,武館大門洞開,也沒有門房守衛,連個打雜的進出都沒有,所以也無需通報。
穿過館舍,前面一片數畝的空地上,幾名武師正在指點近百人分組練習,或單個比武。閃避騰挪,呟喝聲,刀槍劍戟相交聲悅耳。
梁仙姐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的場面,倒是怔住了。
鄭源兒也不管她了,背看手直接走下去,老遠就叫:“張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