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的身後事,於今早清晨處理完畢。眾值夜弟子清理了行凶打鬥的痕跡,收斂了老管的遺體後,就立馬著手準備初喪之禮。雖說是取出庫中的舊物什,略略備些應急,簡單布好了草席、桌案、白燭等挺喪物品,無論怎樣也湊活了一個像樣的靈堂出來。由於正午開市後才能去壽材行置辦棺材,鄭家這番處置,多少對得起管德浩這外門管事大弟子多年來的苦功之勞。
今日未曾點卯,林欠睡足了四個時辰,隻匆匆做了洗漱,便被大家主傳喚到了正堂問話。新、老三位鄭家主人都在場,可見對此事的重視。為防止露了馬腳,索性做戲做全,林欠一邊半真半假地為老管傷心抽泣起來,一邊囫圇地將前因後果說了個大概,讓人以為他是昨晚睡夢間,偶然起夜如廁,才撞見了行凶之事,被人追殺。
一番說辭看著也無大破綻,可兩位家主畢竟是老江湖,而鄭末溪也是心思活絡之人,聽完後看似對此都有疑義。尤其鄭風生直指最關鍵處問道:“林欠、昨夜你於下房見那黑衣人行凶後,便立馬跑至內院前了?”
“……是的……弟子僥幸得二位家主救命之恩,今後必為鄭家盡心盡力,以報答家主恩情……”
“事發於外門弟子住處……你被其一路追殺幾刻卻毫發無傷……入鄭家幾年了?”
沒想通鄭風生為何如此問話,林欠還是直言回道:“回大家主,弟子十四歲拜入鄭家門來……至今已滿兩年了。”
兩位家主互視一眼後,鄭風生又看向身邊的長子,像是詢問林欠回答是否詳實。鄭末溪會意,於是轉頭看向身後站立的管事房新主事,著他查證回應。
“稟告二位家主和大管事,林欠方才所稟屬實。其進府兩年後從師金刀堂外門習武,屬管事房跑信弟子……”主事邊翻看著外門弟子的名冊,邊將知曉的信息娓娓道來。
“大哥,你金刀堂下真是教導有方啊,兩年功夫,就可練出這等本事來?改日也來我鐵劍堂指導一下。”鄭青平這時開口打趣到,呵呵笑了兩聲後,看著鄭風生的回應。
鄭風生聽後不置可否,隻念道“兩年入門,習武奇才也絕無可能有此成就……何家保舉而來?”
林欠忙回話道:“是王福雜行段掌櫃的介紹來的……弟子是段掌櫃家遠親,幾年前鄉裡鬧荒,家中沒落了,好不容易尋來幽州城投他。因此才有機會,得其引薦進入金刀堂習武,作個外門弟子奔個前途。”
兩位家主聽後,並未繼續問詢下去,一時間屋內眾人無人吱聲動靜,反而形成一股莫可名狀的氣氛。林欠未敢抬起頭來,可其心神靈敏,總感到幾股審視觀察的視線集中於自己的身上,不禁心中念念方才的言行答話,自己是否有處理不當的地方,讓人瞧出了破綻。
下一刻,昨夜已見識過的金刀刀氣從正前方驟然襲來。冷不丁的遭受宗師的氣機試探,林欠下意識就想要運足十二分功力全力抵抗,只差一息就暴露了本門功夫。辛虧其反應極快,馬上壓住了功力,散於百脈之中。但也就無法抵抗,禁不住對方釋出的刀氣勁力侵入膻中、神藏等胸前各處大穴,噴出一口鮮血來。心中不住念叨對方突然出手,這葫蘆裡不知賣的什麽藥,所幸傷勢不重,連忙不顧疼痛,磕頭叩拜,對著座上三人告饒道:“不知弟子做了何……何事……惹得家主生氣。饒命、饒命!”
“你且停住了……待我問話清楚,自有分斷!”鄭風生見他不停求饒,出口喝止後,接著說道:“你這身功夫路數,絕不可能是來我鄭家後才習得的……先前為何沒交代你帶藝投師之事?瞞報潛伏兩年,有何圖謀?”
“大家主明鑒,弟子未有任何不良圖謀……弟子這些微末功夫,哪需要有意瞞報……先前確實只是跟隨鄉裡的林老師傅習武兩、三年,學了些粗淺吐納內功和筋骨熬打之法,後來在鄭家外門方習得上等武藝……才可僥幸脫逃昨日災厄。”林欠對此番可能暴露身份的情況也不是全無準備,繼續拿出之前早已和段掌櫃商榷好的身世應對。
“這也不對,若說內功已有基礎,再加上大哥家傳《金風入脈訣》,倒也可能幾年間練出小成,可……”鄭青平略有顧念地看了兄長一眼,並未說下去。
鄭風生心領神會,接過話說道:“我鄭家兩堂所傳的功夫,都不以輕功身法見長……二弟的這鐵劍堂功夫多偏輕靈變化還好說,刀法則講究沉猛狠疾……未到火候的弟子輕功都有限得很,短短兩年光陰更無可能!爾還有何話可說?”
“這……這……這真是冤枉!弟子腳力還馬馬虎虎……只因日常為管事房跑信,久而久之練出來的一些心得而已……再三請老爺們明鑒!”說罷林欠又咚咚叩拜了幾下。
兩位家主並未繼續搭話,隨即悄聲交談起來,鄭末溪也向身旁的主事要來名冊進一步細細查看起來。又耐過一陣難熬的沉默後,鄭風生才繼續開口,稍改方才審問的語氣道:“起來吧……林欠,此次鄭家遭遇歹人襲擊,事發突然,因此不得不小心查證任何線索……昨夜你報信有功,等會兒在帳房去領一貫錢,再去藥房拿些傷藥調理兩天,自回去休息吧。”
林欠聽後,立馬拜謝道:“謝家主,謝家主!弟子以後必為鄭家竭忠盡力,萬死不辭!以報家主厚恩!”千恩萬謝後,立刻退出了堂去。
瞧著林欠退出了門外,鄭末溪讓其余人一並退下,才開口問詢,“父親、二叔,這事兒後續該如何是好?不當進一步查證身份嗎?如有需要,我可找找幽州兩道朋友打點幫忙,安排一下。”
“哦?末溪你對方才那名弟子所說的情況有何看法?”鄭青平首先開口回應。鄭風生也想鍛煉自己這兒子識人處事的手段,也就默默看著長子將要如何回復。
“以小侄之所見所知,這名外門弟子在我鄭家這兩年,雖時有偷懶耍滑,但也未誤大事……且其說辭中雖有些地方尚存疑慮,可也算說得順暢……還是暫且留心觀察一二,再行處置如何?”
鄭風生聽後,點了點頭說道:“吾兒之見尚可,只是還並未指出要處……這人拜師我鄭家定有所圖。先前我突然出手試探一二,他雖於關鍵處忍住沒出手,可以其氣機反應來看……應有下品高手境界,遠超同齡學藝弟子……所以他方才說辭絕不可輕信。”
看著左右二人點了點頭,大家主繼續說道:“現只是看不清是哪家的探子,我們先按兵不動吧。只不過以他的身手,倒不用過於擔憂,這哪家沒幾個眼子暗線……怕只是怕和昨夜那人若有聯系,那就要小心應付了……剛剛我們這般態度,應可暫時減除其戒心。對於他的處置,就交給末溪你了,依舊放在管事房不變,只是多讓管事弟子小心監視,務必放長線釣大魚……”
三人又商量一陣後,確定了下一步的方針,鄭青平便先起身回住處去調息了。鄭末溪此時看著二叔離開的背影,悄聲對身旁的父親問出鄭家上下所有人都關切的事情,“父親,二叔昨夜……傷勢如何?你們……和那人比鬥到底是何結果?”
鄭風生看了看長子,沉默半餉,才開口回答道:“你二叔並無大礙,只需再調息回氣半日,便可痊愈。至於……至於昨夜比鬥,那人確實了得……隻論劍術,當世可算一絕……只不過那結果,不提也罷……你以後免不了在江湖各處走動,若遇一手持四尺長劍,全身黑衣的老者劍客,盡量有多遠避多遠……”
林欠此時神色如常,依次去了帳房、藥房,領了鄭風生應承的獎賞藥品後,徑直回到住處。這一路雖面不改色,但他早已默運心法,不斷疏通之前的經脈瘀堵,待到了下房住處,已然無恙。
進屋後掩好了房門,林欠繼續回想剛剛事發的整個情況,心中盤算多次,認為自己應已被鄭家懷疑……“今日之事還是先找個機會,稟報段老大再說吧……不然到時候被鄭家當做對頭,這幽州城哪還呆得下去?”想到這裡,林欠神覺全放,凝神注意四周房間動靜,查探是否有人監視。待發現沒有可疑動靜,便立馬著手收拾起來。
半個時辰後,林欠才將放了一夜的東倒西歪拾掇得當。再次留心四周,並未發現監守的人在四周活動的痕跡,這才換了套乾淨衣裳出了門去。先往廚房去要了兩張胡麻餅墊了肚子,然後前往靈堂拜祭。
雖說平日二者有些“不對付”的地方,但作夜親眼見對方因將自己落下的行禮包裹送回,而無辜牽連被殺,倒也心氣不順,有如大石重壓。奉上三柱高香後,躬身拜祭,口中還默默念叨些什麽。最後看了一眼遺體方向,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了靈堂。
四下留心,一路依舊沒放松警惕。待回房後就忙收拾好了細軟備著,便隻跨上了隨身障刀。還如昨夜般翻窗出了屋,一溜煙兒從側門出了鄭家,直奔幽州市集而去。
巳時兩刻已過,這邊王福雜行中,沒有一絲要日中開門營業的樣子。雜行裡屋,段掌櫃和李晟正在商討些什麽。 場中除了二人外,還有十幾名雜行夥計打扮的人,正在匯報消息。
“今早傳聞的鄭家遇襲之事,經探眼們多方打聽,也隻得了個大概消息。那名神秘高手所留下的目擊特征不多,隻知是個使用長劍,一身鬥笠黑衣著裝的絕頂劍客。幽州地界未曾聽說過能對得上的人物,因此為外來人士的可能性極大……”
李晟聽完分析,回道:“段兄在此當值多時,熟知當地諸事,相信自然分析得十之七八……”思考片刻才又開口,“鄭家威名遠播,又有兩名宗師坐鎮,這劍客還能來去自如,在江湖上可不多見,想來不是無名之輩;可考慮傳信總府,細查天策案庫,或可找到端倪?”
段掌櫃聽後,面露微笑,點頭讚同,“李兄所說正與在下所思相同……現在一方面可繼續收集查證,另一方面需密切關注各方動向,尤其是要仔細‘潘點子’那方是何反應。”
其余人應答後,接下任務便各自散了去,只剩下了李、段二人。段掌櫃這時正帶著李晟走到後院,繼續說道:“除了先前所說,還有一事比較讓我擔憂……我們在鄭家的探眼,昨日很可能有所暴露。”
李晟忙問道:“記得林兄弟也是在鄭家作探子,是否也有危險?”
“李兄不用操心,那小子別的不敢說,命硬。逃命耍滑的本事在一眾丁衛中也算一絕……”剛說到這裡,段掌櫃聲音戛然而止。兩人共同望向院牆方向,隨後只見一道身影這時已翻牆入院,身法不凡,利落準確的正躍到二人面前。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