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盧林人也漸漸清醒過來了:我來揚州了,見到二師伯了,還和二師伯喝酒來著,二師伯說了好多話,接著就是一碗一碗的喝著酒,啥酒來著?金波……對,金波酒,比李皇極府上的貢酒還好喝,喝著喝著似乎還說了很多話,再然後呢?然後……沒有然後了,就是現在了。
盧林猛然反應過來了,這應該是金波樓,翻身坐起,隻覺得口乾舌燥,看見旁邊幾上有一壺水,也顧不得什麽了,拿起來“咕嘟咕嘟”的喝了起來,喝完覺得舒服多了,就是肚子空了,很餓,推開格子窗,清冷的風吹過來,盧林一個激靈,瞬間徹底清醒過來了,放眼看去,依稀有些燈火,確實是在身在三樓。
唉,怎麽又醉了?盧林覺得很尷尬,記事起第一次見二師伯,第一次和二師伯吃飯,怎麽就醉了呢?上一次醉酒是在龍城,和九叔喝酒,那也是到了龍城半年後的事,可這是第一次來揚州啊。
細心聽了聽外面的動靜,萬籟俱靜,盧林平複了下心情,打坐修煉了小半個時辰,天色漸亮,房間有銅盆,還有清水;盧林清洗了一下面龐,聞了聞身上的味道,還有酒氣,然後小心翼翼打開房門,出來看了看,正是昨天的金波樓三樓的客廳。
盧林正猶豫著是下樓看看還是坐在客廳等等,這時對面的房門打開了,晗師姐頭髮蓬松的探頭出來了,盧林頓時一驚,還沒開口,晗師姐就笑道:“盧師弟,醒了啊。”
“額,剛醒,師姐,打擾到你了。”盧林說道。
晗師姐說道:“盧師弟,你稍待片刻。”說著腦袋就縮了回去,關上了房門。
盧林坐下回憶昨天的情況,記不太清楚了。
一刻鍾後,晗師姐出來了,一副剛洗漱好的模樣,說道:“盧師弟,餓了吧。”
盧林點了點頭,問道:“師姐,二師伯呢?”
晗師姐說道:“昨夜去長春河那邊喝酒去了。”
長春河畫舫?二師伯也去?盧林有些納悶,問道:“那二師伯何時回來?”
晗師姐說道:“上午不會回來了,我先帶你去早飯,再帶你去揚州城逛逛,中午去長春河吃午飯。”
盧林臉色一紅,說道:“師姐,昨天實在失禮了,我都不知道後來怎麽了。”
晗師姐笑道:“醉了唄,還能怎樣。”
盧林說道:“這實在是對不住二師伯了。”
晗師姐說道:“你也不是第一個醉的,來過的師兄師弟都醉過,有些還不止一次。不過你這是醉得最快的。”說著捂嘴竊笑了起來。
盧林聽得訝異,還好不是自己獨一份,感覺頓時好多了,說道:“翰師兄、謠師兄…他們都醉過啊。”
晗師姐點了點頭說道:“狐師兄醉得最多,差不多是來一次醉一次。”
盧林問道:“為什麽啊?”
晗師姐說道:“狐師兄是學刀的,師父說指點不了狐師兄刀法就指點狐師兄喝酒。”
盧林聽得愕然,還有這說法,問道:“師姐,我這也是學刀法的,二師伯他……”
晗師姐笑道:“狐師兄第一次來可沒醉,是後來醉的,你這才見到師父不過一個時辰就醉了,是最快的了,師父多半是對你洛城比試名次不滿,就…就…讓你醉了唄。”
盧林尷尬道:“師姐,我依稀記得昨天我說了好多話,可有什麽過分之言語?”
晗師姐揶揄道:“盧師弟你可是哭著喊著要娶薑姑娘來著,喊著要三叔和師父去對付曹長老來著。”
盧林聞言大驚,不可置信的說道:“不會吧,師姐,你可莫誆我,我說了這些話!?”
晗師姐笑道:“看師弟你緊張得,沒有啦。師父問你對薑姑娘如何,你說非她不娶,然後你又絮絮叨叨的說你要在神都大比勝過曹石什麽的……師父問你神都大比能夠拿第幾,你又豪言壯語的說可以爭前八,如果突破了四脈可以爭前四什麽,還說什麽五大派唯梁世、玄安、金良不敵而已……”
盧林心中略安,這是有可能說出來的話,但是就這些話也是有些張狂了,平素想過而已,沒想到酒後竟然說出來了,臉色頓時尷尬了起來,心虛得很,低頭說道:“師姐…這些話莫和別人說啊,這…喝酒當真是誤事…以後不這麽喝了…都覺得沒臉見人了。”
晗師姐笑意不停的說道:“走了,先去吃早飯吧。昨天那樣喝酒,菜也沒吃幾口,餓了吧。”
盧林說道:“醒來口乾舌燥的,喝了一大壺水,然後就覺得餓得很。水壺是師姐你準備的?”
晗師姐笑著點了點頭道:“這金波酒口感好,喝的時候不覺得如何,但是後勁足,醉了都這樣,也不是第一次準備了,師父還惋惜你不懂酒,糟蹋了這好酒。”
盧林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師姐,我就沒喝過幾次酒,三叔常常說喝酒誤事,今日是體會到了。唉,上次醉酒還是前年除夕在龍城,被九叔拉著喝酒,也不知怎麽就醉了……那會還沒和蘇師姐相認,蘇師姐見了還給我準備了回魂酒讓我緩緩的,這次倒是沒有上次醉得那麽厲害。”
盧林心中也暗自決心以後見誰也不能這麽喝酒了,二師伯、九叔也不行。其實有內功修為的在未醉前可以運轉內息化解酒勁的,但是醉了,什麽也不知道了,還解什麽酒,就是醒來比尋常人快一些而已。盧林當初在嬰寧院試慶賀時這般解過酒勁的,只是跟二師伯和九叔喝酒,這麽做就不恭敬了,盧林沒曾這樣想過,喝酒用上這法子就沒有喝酒是味道了。
晗師姐一邊下樓,一邊說道:“聽蘇師妹說過,還以為你好酒貪杯自己偷喝的,沒想到是九爺,呵呵,那是燒酒,醉了比這黃酒要厲害,這黃酒醉了,睡醒了就好多了。”
盧林問道:“師姐,翰師兄、狐師兄、謠師兄……他們喝多了是什麽情況?”
晗師姐笑道:“翰師兄最警覺了,醉過一次後,就怎麽也不肯定多喝了,話也不多,後來還醉過一次就再也沒醉過了;狐師兄是喝的時候話多,醉了就基本上沒什麽話了;謠師弟就是個話簍子,一喝上了就沒停過,也沒少醉;驛師弟矜持一些,就醉過三次,會說笑些胡話;泰師弟老實得很,師父和他一碰就幹了,也沒少醉,醉了就是睡;至於你蘇師兄和逸師兄,你能夠把他們喝醉就知道了。”
盧林說道:“那我是肯定喝不過的,以後也不會這般喝了。”昨天他不知道後來的事情,應該是倒頭就睡了的,依稀記得上次在龍城醉酒也沒亂說亂動的。
晗師姐聽了笑了笑就不說話了,出了金波樓的門,帶著盧林往內城找了家鋪子,此時剛過卯時,鋪子有十幾張桌子,但只有四五桌有人;晗師姐點了陽春面、春卷和蟹黃包,味道很不錯,盧林本就餓得很,吃得不過癮,多吃了一籠蟹黃包才覺得有些飽了,人也舒服多了。
結帳的時候正好遇見程鳳笙也來吃早點,她又幫著記帳了,聽得晗師姐說要去請客,其中有王家,就說讓他們等等,她也一起去。晗師姐說總共是要請八家,這八家都居住在內城,程家也有,只是昨晚二師伯又去了程家在長春河的畫舫。
辰時過半的時候才去的王家,也是最後一家了,是程鳳笙這麽要求的,像昨天那種情況程鳳笙得知了消息,也只能是趕去長春河抓現行,平素程鳳笙也不能隨意去王家的。前面七家都是略坐了會說明了來意,得了赴宴的答覆就告辭了,最後是到王家,就多坐了會,喝了幾杯茶,程鳳笙進門就問了二公子在不在,王家府中人見是程鳳笙,哪敢怠慢遮掩,實話實說二公子在家;程鳳笙都來了,那王家二公子想躲也躲不開,磨磨蹭蹭的也過來了。
盧林見那王家二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以他在倚紅偎翠樓的經歷見識,這等人物去了煙花之地那是極受歡迎的,王二公子進了客廳和三人都打了個招呼,也沒敢正眼看一眼程鳳笙,應該是程鳳笙昨天的事情他也知道了,心虛得很,低眉順眼的坐在旁邊陪著,一副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的樣子。
三人也不能一直在王家坐著的,喝著茶閑聊了兩刻鍾,晗師姐看了眼程鳳笙,然後就起身告辭了,出來後程鳳笙說道:“多謝晗姐了,來這一趟,看見王郎那模樣,我氣也順了一些。”
晗師姐笑道:“鳳笙妹妹氣順了就好,也不枉來這一趟。”
程鳳笙說道:“晗姐,這會離午筵還有一個時辰,盧公子初來揚州,我請你們去長春河坐畫舫遊覽一番如何?”
晗師姐問盧林:“盧師弟,你覺得如何?”
盧林無可無不可,既然程鳳笙一番好意,就點了點頭。
程鳳笙叫了個馬車,直接去了長春河,到了長春河,程鳳笙就領著二人登上一艘畫舫,竟然是艘三層的畫舫,還是程家的,盧林進去後算是開了眼界,昨天清晨只是遠遠觀望了一番,裡面船艙雕龍畫鳳富麗堂皇,後艙三層內都懸掛琉璃彩燈,有飲宴之地,也有床榻歇息之所,酒酣還可以欣賞歌舞,各色用物都精致無比……當真是奢華。
這樣的畫舫程家還有一艘,程鳳笙介紹說這種畫舫叫做走艙,也叫大邊港,前、中、後三艙,船頭有篷廊,下面擺著躺椅、茶幾,盧林在後艙轉了一圈,登上三層感受了一番,視野廣闊,登臨其上,長春河一覽無余,沿岸風景也盡入眼底,盧林看了一會還是覺得坐在船頭自在一些。
程鳳笙讓人送來茶水,盧林想著午飯後就離去,昨夜又醉了,先和晗師姐商議了鑄劍之事,說了有兩刻鍾;然後三人一邊看著沿岸風光一邊閑談了起來。對於這些畫舫,程鳳笙熟稔得很,除了這大邊港還有四種,稍小一些的叫小邊港,只有前後艙,能容一二十人起坐,也不是一般人可用得起的,都是富貴人家;再小的叫做氣不忿,從這名字也聽得出一些味道來,只有篷廊和後艙,可容八至十人;再小一些的叫做篷棚,只有中艙可坐三五人;最小的叫做漆板,僅容二人對飲或對弈;這些畫舫是大有大的氣派,小有小的雅致。
對於揚州城的繁華,僅從這畫舫也可見一斑,晗師姐說中午的筵席是在程氏另外還有一艘更大的畫舫,因為太大,在長春河無法暢行,常年就在停靠在長春河岸邊,是揚州城一處極為奢華的宴請賓客的場所;對於程氏的富足,盧林是極為感慨的,昨日盧林是見識到了程鳳笙的跋扈,今日乘坐畫舫閑談,卻覺得這程鳳笙談吐見識都不俗。
閑談之中,盧林問及一些從商之事,程鳳笙都是侃侃而談,再問及起來,原來這些鹽商都有一種共識:富而教不可緩也,徒積資財何益乎。盧林對於程鳳笙的印象也大為改觀了,說著說著然後不知怎麽談到了櫃台上之事,程鳳笙說及數算卻更是頭頭是道,令盧林極為佩服,連忙請教,這才得知程氏有先人倦於外遊,棄商歸故裡,認真鑽研古籍,擷取名家之長,歷經二十年,寫就出一本【直指數算統宗】出來了,程氏子弟都學過,而且用在各處後遠勝從前,在揚州這些富商小范圍流傳。
盧林這個數算秀才略一問詢便知道這【直指數算統宗】很不凡,便開口問道:“鳳笙姑娘,可否謄錄一本給在下?”
程鳳笙說道:“盧公子也好這商賈之學?”
盧林說道:“我也曾學過數算,在臨江坊有個江右商幫,剛創立不久,鳳笙姑娘剛才說的,令盧林大為驚歎。”
程鳳笙笑道:“盧公子想學,也不是什麽事,如今兩淮鹽商都知曉,只是今日是來不及了,要稍等些日子。”
盧林聽得程鳳笙答應了,頓時大喜,說道:“我吃過午飯就要離開,鳳笙姑娘可給我晗師姐就可以了。”
程鳳笙點了點頭,說道:“好,三日後我給晗姐送去。”
晗師姐說道:“你們說了這麽多,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們得回去了。”
程鳳笙於是讓人掉頭返回。
到得程家那大畫舫,盧林想起是昨天看過的,進去後,二師伯和十二三人都已經端坐在桌前閑談。進去後盧林連忙喊了一聲:“二師伯。”
晗師姐喊了聲“師父。”
程鳳笙對著中間之人喊了聲“爹。”
二師伯說道:“來認識一下,這位是程大老板,揚州最大的鹽商。”這是剛才程鳳笙喊爹的人。
盧林趕緊上前見禮,接著二師伯將其余人一一介紹了一下,七個是盧林和晗師姐上午去請客見過的,其余跟著的年輕人都是他們的兒女。
坐下後沒多久菜就上來了,二師伯端起酒碗就先敬了一圈,然後就扯開了話題,說道:“我師侄阿林是臨江坊的,這桌子就是阿林他們搗鼓出來的。”
程老板聞言頗為驚訝道:“哦,這桌子竟然是臨江坊研究出來的,盧公子小小年紀竟然就這般厲害。是個罕見的少年英才。”
盧林說道:“這都是我們臨江坊的黃雲峰在機關坊研究製作出來的,我只是幫了點忙而已。”
程鳳笙說道:“爹,盧公子還製作出了百寶箱。”
程老板問道:“百寶箱是什麽物件?”
程鳳笙說道:“就是和妝奩一樣的,但是更好更精巧,盧公子答應給我製作一個,等送來你看看就知道。”
程老板聞言點了點頭。
話頭一開,這酒桌的氣氛就起來了,盧林可算是見識到了二師伯勸酒的本事,昨天醉得不冤,這一大桌人,最後散席都是歪七倒八晃晃悠悠出去的,二師伯也只是微醺的狀態,臉色通紅。而且二師伯昨天和他喝完酒晚上又來這邊喝了,也不知道喝到什麽時辰,後來是住在這邊,中午又喝了不少,盧林也不知道二師伯酒量如何,看著情形是海量了,心中反正打定主意以後堅決不和二師伯喝酒,實在躲不開就盡量少喝少說話。
這一頓飯也讓盧林見識了這些揚州大商人的買賣,這八大家中,程家、江家、許家、鮑家是鹽商,王家是醬商,汪家經營布匹,葉家經營藥材,胡家經營茶葉、木材、桐油;七家都是以程家馬首是瞻。這些人做的買賣可都是極大的買賣,動輒就是十萬兩銀子起步的買賣。
未時過半回到金波樓,盧林收拾好物品和二師伯告別,二師伯說道:“阿林,你這匆匆忙忙的,師伯沒能夠好好招待你。下次來了喝過。”
盧林趕緊說道:“二師伯,弟子喝酒不行,不能陪二師伯盡興。”
晗師姐聽了,在一旁捂嘴竊笑不已。
二師伯笑道:“你陪幾碗就行了,盡興!你如今是不行的。你能喝一點,但還得好好練練。 ”
盧林說道:“三叔說喝酒誤事,我昨日醉那樣,要是有什麽事都會誤了。”
二師伯說道:“老三向來是謹慎的,如今是打不過他了,不然得好好和他說道說道了。”
晗師姐問道:“師父你以前打得過三爺啊?等三爺來了我問問三爺。”
二師伯的臉似乎更紅了一些,說道:“問什麽問,當初也不過是半斤八兩而已。阿林你該走就去吧,自己多小心一些,見勢不妙就跑,別去逞強鬥勇鬥狠的,現在還不是時候。”
盧林說道:“二師伯放心,弟子明白。”
夥計把馬牽了過來,二師伯看見是馬駒,然後仔細看了看,驚訝道:“咦,阿林,你這馬駒哪裡來的?”
盧林說道:“在千鋒照坊市買的,當時就是看得順眼,後來金良師兄看見說這是野天馬混交的。”
二師伯又仔細看了看,感歎道:“還真是啊,阿林,你這運道真不錯。再有個半年就比戰馬還強了。”
盧林說道:“現在比一般的馬跑的是要快一些。”
二師伯說道:“這半年你也不要太過於驅使它,你喂養的也不錯,以後這馬會是個好助力。”
盧林說道:“這我也不是很懂,是金良師兄和秦師姐在路上教過我才懂一些的。”
二師伯揮了揮手,說道:“嗯,你去吧。”
晗師姐遞過來個袋子,說道:“盧師弟,這是我讓佟掌櫃買的一些燒餅,你路上帶著吃。”
盧林結果袋子,對著二師伯和晗師姐拱手道別,然後翻身上馬向南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