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照面,各微一笑,各眼中藏寒。
段舍離先住足,一向恭謙假笑:“司天星君,盤桓仙宮多日,倒忘了拜訪。鄉野之人,禮數不周,且莫怪罪。”
風不羈一樣假笑還禮:“哪裡。軍師難得來訪,可旅觀仙界錦繡,友道諸天仙老。吾一凡夫,不敢勞動大駕。”
段舍離話鋒一轉,恥笑道:“風兄笑話。在吾心中,風兄才是仙界之柱梁。如今,仙魔二族聯姻,可要常來往。如此,日後再送公主充實魔君后宮,便方便多了。”
風不羈冷笑回嘲:“開化生僻,澤養天地子民,等賢達、頑劣、異種同被,乃仙邦慈憫之德。魔族居於偏隅,日陽斜昏陰處,少見光明。色顏凋、土稀貧,以致生業艱難,文化殘瘠。如今,仙庭恩降仙統正傳,使兩族文化交融。賢德相傳,當要珍惜。莫放縱狂性,錯把仙邦恩澤,想成狼吠截食。如此,若降雷霆,血海翻波,蠻族不能承!”
段舍離再又譏諷:“難怪自二真道人離去,仙界愈下。原來,司天星君的時間都用來修煉嘴皮了。哈哈,告辭。”
便搖扇子,狂傲笑聲入殿。
風不羈翻了個白眼,也搖扇離去。
段舍離入殿。高抬頭、眼頂天,跨大步、松肩膀。一步一搖,似綠毛鬥雞開架。抖瑟近前,仰面視天帝站著,搖扇悠閑。
天帝高座,心中不悅,亦不能失帝主風范。微閉目垂眸,面似無情,神似高冷。
闊音緩聲道:“段舍離,明日公主便與你一同前往蠻荒,怎還來吵鬧!”
段舍離搖扇一笑:“天帝說笑。吾來此,非為迎親事。只是聽聞十七公主殺了妖尊,有些替陛下擔憂。特與天帝解難來了。”
天帝眉頭稍疑:“仙界無憂,無需你操心。只要兩界和平,便算你功德了。”
段舍離搖頭又道:“天帝,怕想簡單了。靂天妖尊乃妖界之主,妖族最尊崇的領袖,如今被仙界公主所殺,妖族豈肯善罷甘休!只怕不多時,妖族必興兵來犯。介時,仙界是想多一個敵人,還是多一個朋友呢?”
天帝面寒:“放肆。若不念你是客,憑你此話,當斬!”
段舍離不改本色,笑道:“非要冒犯,實話而已。若妖族來犯,仙界即使不敗,必也損失慘重。我有個提議,不如你我雙方聯手,重創妖界,平分妖界地脈,豈不是妙。“
天帝嗤冷:“休放狂言。仙界一向以和為貴,以仁德施恩天下。不是你那蠻荒,不知仁義,一味廝殺爭搶,整日鬧三界不安。吾贈你一言,多行不義必自斃。好自為之!”
段舍扇子擋臉,忍不住嗤笑一聲。仙界人倒一般自大、虛榮。如此帝主,格局狹窄,智慧單薄。焉能長久指掌仙界這一方寶地!合該魔族崛起!
斂了鄙視,仰面一笑:“天帝教訓得是,段舍離受教。不過,如今兩界聯姻,便算一家人。當同心同德,共進退才是。若他日,天帝有聯合抗敵的想法,段舍離必欣然前來。”
天帝不耐煩擺手:“知道了。退下吧。”
段舍離略一躬身,搖著扇子,大步離開。
待人遠離。
天帝怒拍桌,嗔道:“狂妄魔族!可惡至極!且讓你們得意一時!早晚將你們斬殺乾淨!如此,方解我心頭之恨!”
正怒火中燒,殿後緩踏玉碾音,鳳翎步搖響。見玉霖娘娘穿一身錦繡金荷蕊華袍,親捧一白玉盒子,姍姍而來。
見來者帝主稍喜,起身笑迎:“天美,這是何物?”
玉霖娘娘輕拍了拍盒子,笑道:“這是給陽帝準備的禮物。我想,讓凱兒替我們去天陽宮走一趟,你看如何?”
帝主笑道:“娘娘,思慮得周全。讓大太子替你我前往,也算誠意。如此,我們也不用看那老頭臉色。”
忽看向殿外,皺眉道:“不用送了。他來了。”
果見,殿外忽通天熾紅,一聲狂傲蒼老笑聲壓頂而來。刹那滔滔紅霾覆百裡,仙宮整個沒入熱浪,烘燃灼流也衝入穹武殿中。
陽帝無禮闖入仙宮,天帝與玉霖娘娘也隻得親至殿前迎接。
正見,金發金眉,金袍金冠,雄霸狂傲的老者,踏火海落地。
陽主落地,拂袖氣衝,渾煙狼奔。悍威跋扈,引得宮中仙雲顫、假山搖,無數仙兵倒退。
天帝低頭拱手施禮,聖母躬身作揖,道:“問陽帝安。”
陽帝毫不領情,略過二人,兀自踏入殿中。
掃一眼偌大仙殿,冷哼:“哼!熊家小子,好氣派的仙宮。沒有你爺爺當初一統仙界的氣魄,也沒有你父親治世太平的韜略,享樂的功夫倒比他二人強了千百倍。”
天帝隻敢賠笑:“陽帝,哪裡話。我自比不得父親和爺爺的功績,只能勉勵追趕。若哪裡做的不好,還請陽帝多多指點。”
陽帝忽地轉頭,金眉橫、老面冷,猛地斥罵帝主:“少說屁話糊弄我。當初,你跪求於我,讓我把女兒嫁你,許她仙界至尊聖母榮耀。後來,你失信讓她做了側妃,便也罷了。如今,又將我外孫女嫁去蠻荒送死,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今日若不給我個交代,老夫便踏平你這仙宮!”
天帝羞慚一笑,歎道:“陽帝,仙宮此舉實屬無奈。二十年前,滾龍塹一戰,仙界大敗。為防生靈塗炭,不得已答應魔君,嫁他一女。如今唯有十五公主,年紀合適,且未婚配。為兩界和平,我也只能忍痛割愛了!”
陽帝神色劇厲,又罵道:“孬種、屁話!堂堂仙界至尊,竟說如此渾話,我真替你爺爺丟臉。棄骨肉換己安,無恥至極。仙界疆域遍布八荒四海,兵多將廣,怎出了一個慫包主子!我看你這帝位,早該讓賢。換一個有脊梁的主,省得連累仙界再丟人!”
天帝被罵得臉黑,卻只能強忍。畢竟理上自己吃虧,打又打不過。
玉霖娘娘適機,調和笑道:“陽帝教訓得是。晚輩們不懂事,讓您操心。我夫妻二人剛要親自登門賠罪,不想您老先來了。晚輩正備厚禮請罪,請前輩一觀!”
陽帝不屑一顧,連帶罵道:“玉霖娘娘,你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熊小子背後的餿主意,怕全是你出的吧。你們懼怕魔君,卻不知我比他更強百倍!若讓我的乖孫女,受一點委屈。我便踏碎仙武庭,讓你夫妻二人不得安生!”
玉霖娘娘不惱一絲,笑呵呵捧去白玉盒,恭敬道:“哎,您老先看了禮,再責備不遲。此寶不凡,晚輩花費數百年,尋遍六界才得,隻為孝敬陽帝。”
聽如此話,陽帝也斂了脾氣。
深知玉霖娘娘手段高明,送的禮物必不一般。好奇接過盒子打開,內中只是一根銀閃閃,靈氣不凡的樹根。
也看不出好壞,陽帝板著臉,不屑問道:“此為何物?一個破樹根也值得聖母誇讚?”
玉霖娘娘意味深長一笑,言語神秘,道:“這可不是普通的樹根。此乃聖華池母樹精根,蘊含天地源生之力,比無極泉不差,勝長壽果萬倍。若吃了這個,百病皆消,長壽不盡,多子多孫呐!”
“多子多孫!”四字,聖母特意加重了語氣。
陽帝聽了,果眼前一亮!
天帝聽了,也是心喜,心道果還是娘娘心思機敏,知道拿捏關節。
陽帝乃日神化體降世,可溝通日神之力,擁有無限陽力,實力算得上六界巔峰第一人。且六界仰賴日月調節陰陽。故而六界仙聖,遇見日月二帝,必當多一份尊重。
但兩千年前,六陽道神聖仙會,宴席上,陽帝不尊品,出口調戲月神之女冰帝,被冰帝一劍刺中丹穴!至此不能生養,成了仙界大笑話。
心知陽帝位置緊要,天帝若要仙庭安穩,未來少不得要借他勢力。玉霖娘娘便一直暗中,尋找可以治愈陽帝的辦法。百年前,她便尋得奇寶母樹精根。只是時機不到,不舍拿出。
陽帝小心拿起樹根,仔細端詳幾眼。眼中滿懷期待,又怕希望落空。問聖母道:“這東西當真能有神效?本帝可是吃了無數神丹靈藥,你可莫要誆我。”
玉霖娘娘玉面輕點,笑道:“不敢。此寶乃道鬼老君親自指點尋的,斷不會錯。只要用了此物,保管陽帝日後生子生孫,家族昌盛,傳世無窮。如此,何需在意一個外姓孫女!”
心知對方不敢作假,陽帝也重燃希望,一時興奮得緊。咳嗽一聲,便收起錦盒,看兩人再沒了先前的不順眼。
斂住激動心情,板了臉道:“還是聖母辦事老道,那我便走了。若這藥有效,我天陽宮以後便是你仙武庭最大的倚仗!若是無用,本帝還來找你們算帳!”
急駕紅雲飛走,回家試用神藥去了。至於外孫女,早忘了乾淨。
陽帝走遠,天帝拂袖掃清煙塵,罵道:“老家夥真不是東西。好歹我是仙界之主,竟敢當面辱罵!若不是天美你早有準備,怕他不知如何吵鬧。這麽好的寶貝,便宜他了。”
玉霖娘娘詭秘一笑:“陽帝一貫無禮,我又豈會便宜他。他是日陽之子,若真多子多孫,陽力自然不斷分與子女。那他的法力,便會大大折損。待陽帝喪失**成陽能,仙界便可出兵收服光明海,把光明海變成仙武庭第九十九個郡!”
天帝頓悟,哈哈笑道:“還是娘娘深謀遠慮!如此,仙界可安。”
平聖宮中,陽妃翹首以待。
不多時,卻聽說陽帝來了,未曾吵鬧多久便又離了。心中明了,父親連自己都沒來看一眼便著急離了,定是被那玉霖娘娘收買了。
想來可歎!
己父乃六界至尊陽主,己夫乃仙界至尊,如今竟要嫁女和親!
若不由心,便是為仙,又何其困哉!
陽妃端坐桌前,手持一杯茶,玉面無波,靜如金衣玉觀音,不知思量什麽。護衛鹿融站在一旁,一動不動等著。
許久,陽妃起身,神色鏗然,道:“鹿融,隨我出宮,不要讓旁人知曉。”
二人換了便衣,自密道出了仙宮。
腳踏金兜雲,往東南飛行三萬裡地,拔地高升十萬裡。穹天之處,又見一雲梯。那雲梯高不盡,不知通往何處。
二人踏入雲梯一步,頓感泰山壓身,仙力盡失,寸步難移!
陽妃躬身,衝天上一拜:“婦人陽華,請見仙人。”
拜完。雲開路顯,二人一身輕松飛起,不知又飛幾萬裡,忽顯一山巔。
山巔穹明萬裡鏡,深踏星空接壤處,立道天之上。見穹明之冥,無風無水之天。
鹿融不識奇中奇,疑道:“娘娘,這是什麽地方?六界竟然有比三十三重天還高的地方?太不可思議了。”
陽妃微微一笑:“鹿融,仙界有十處死地,十處秘境。這便是秘境排名第一的九霄窮明處——山之巔。吾少年頑皮,四處闖蕩,無意中曾來此處。幸與這裡主人有緣,才能再來。”
踏足山之巔,青草鋪地,見一座茅屋,三五間大。
茅屋無門,無牆,無窗,頂棚也透風的。四面由無數小鏡子組成,門口只有一隻木頭雕刻的黑狗看守。二人靠近,木狗蹦蹦跳跳汪汪不停,只是被鐵鏈鎖住,難以脫出。
陽妃自袖中掏出一本書,置於那木狗面前,那狗便看起書來,不叫了。
鹿融也不敢問,緊隨陽妃身後。
入內,屋中好似破爛場,堆滿了奇怪物品,破刀、破劍、破碗、破盆、破衣、破罐等等,都是破的。鹿融一低頭,詫見屋內地面竟是空的。而那下面,竟顯示了人間、妖界、魔界、仙界、佛界等等一切。一刹那,無數信息湧入腦海,似要撐爆了他的腦袋!
“再看,把你眼睛挖了!”忽一聲清脆叫聲,喚醒了鹿融。
鹿融回神,捂著腦袋,隻覺得頭疼,抬頭見屋中坐著一個十來歲黃毛怪丫頭!
這丫頭真是怪:一頭黃發雞窩亂,一張歪面糊雀斑,一雙細耳尖長,一口壞牙六洞破風,一對凸眼黃燦燦似金丹。穿一件白色破背心,一條白銀破洞大褲衩。躺一個黑虎皮椅子上,手裡拿著一把手骨扇子,搖來搖去。
鹿融看這丫頭容貌,忍不住撇了腦袋,心說:好醜的丫頭。
丫頭看向陽妃似很高興,咧一口壞牙,大笑道:“小陽華,十七年不見,一向可好?”
陽妃道:“山之主!六界事,沒有你不知道的,請救我女兒一命!”
丫頭哈哈大笑,笑得渾身亂抖,好似聽了大笑話。笑了半日,笑得肚也疼。
鹿融不解,看陽妃問道:“這丫頭笑什麽呢?有這麽好笑嗎?”
陽妃搖頭:“不知道。可能閑的吧。”
笑了片刻,丫頭捂著肚子,忍住笑道:“當然可以。規矩你知道,我這裡一物換一物。既是你女兒的命,便拿相當分量的東西來換。”
陽妃道:“吾之命!夠嗎?”
丫頭搖著骨扇一副安逸,搖頭道:“不夠。對你而言,你女兒的命比你重要,自然不夠了。”
陽妃眉一冷,道:“吾已沒有其他,更貴重的東西了。天地奇寶,與你無用。你便拿走我的命,做一回賠本生意,算還我一個人情!”
丫頭一笑,指了指鹿融,道:“你確實沒什麽值錢的了。不過,這個家夥是你的朋友吧,你們五百年的友誼,還算值些錢。把他押給我吧。”
陽妃一愣。鹿融也一楞。
陽妃冷道:“鹿融是我的朋友,他不是我的東西,不能交易。”
丫頭持扇指向鹿融,笑道:“沒禮貌的傻小子,你說呢?我這山之巔,隻買賣天下無情和有情。那婦人的毒蠍心腸可以賣,同伴生死不離的勇氣可以賣,權勢滔天的野心也可以賣。你們五百年的友情,還算不錯。若你自願賣我,我便能救她女兒。”
陽妃攔道:“休要多言。救一個人脫難,讓另外一個人受苦,非為人之道。”
丫頭不悅嘟囔道:“做生意哪有虧本的?不想吃虧,那你來幹嘛!離開吧!”
鹿融看向陽妃,誠懇道:“娘娘!我願意用我的命,去換公主的命。我孤身一人,也無牽掛,若能換公主一生無憂,那我這輩子也算值了!”
陽妃冷斥:“胡說。不知深淺!若把你賣了,那你將成為沒有感情的機器,做她永世奴隸。你看見門前那隻木狗了嗎?他便是當初叱吒仙界的麒麟道聖,墨道子。他便是甘願被朋友賣到此地,如今已做了三萬年木狗,還不能解脫。你覺得你能承受這種折磨嗎?”
鹿融一聽也怕了,想不到這裡地怪、人怪,懲罰更怪。
陽妃如常威面,冷道:“山之主。你我二人既然有緣,也該是善緣。你幫我,日後我定還你恩情!若你不幫,那怕我們的緣分也要盡了。”
丫頭笑道:“小陽華,怎如此寒我之心。也罷,誰讓六界中,你是我唯一看得上的呢。我便破例再幫你一次。”
抬手指著各處堆放的破爛,笑道:“這裡每一件物品,都代表著一段不可割舍的情義。但最終,還是被出賣了。讓傻小子隨便挑一件帶走,一百年內,把內中情結解開,了結一段孽緣,便算給我的報酬了。不過,一百年後他若不能解開,便來山之巔陪我一世,如何?”
陽妃遲疑,鹿融上前:“好!我來挑!”
鹿融屋中轉了圈去瞧。忽一道銀光刺了眼,歪了頭一看,見一把銀質骨靈的寶劍。
那劍體通明,表面坑窪不平,暗中也熒光閃閃。不似人工鑄造,倒似天成。心道:如此好劍,想來主人也是妙人,若能幫她解了難,也算好事。
鹿融伸手拿劍,萬古記憶湧入腦海。見冰雪北極地,白衣雪寒仙,南望萬年怨!強烈怨恨,讓鹿融心涼。這一股執著,萬年不能解。自己怕是選錯了!
丫頭又樂得四腳朝天,哈哈大笑:“哎呀!哇!哇!買苦瓜專挑大個撿,你還真會挑苦吃。看樣子,我屋裡又要多一隻小玩意了。”
鹿融撓撓頭:“這!算了,我努力就是了。還是先替公主解難吧。”
丫頭扯下一根發絲,吹一口氣,便化作一個玉鐲。
將玉鐲扔給陽妃,笑道:“小丫頭,拿這玉鐲,去東方五萬裡外黃花山找黃花仙。無需多言,他自會入這手鐲做一個器靈。把手鐲交給你女兒帶上,等她到了蠻荒,自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陽妃收好玉鐲,便告辭離去。
又行五萬裡,來到偏僻東方。千裡巒秀,山中清平,百裡黃花如海。也不知,哪一處是黃花山。
二人落了地。陽妃腳一踏地,百裡皆震,神威一喝:“此方山神何在!”
不多時,地下散青煙,蒙蒙朧中,顯一兩丈高巨神。
那巨神穿一身布甲,持三叉股,皮膚黝黑,一臉憨厚,倒似莊稼漢。現出真身,看一眼來者,慌地跪地。
但見來者:
金眉金瞳,金發金袍。頭盤玉龍箍、又懸九日輪;腳踏金雲輝映身,綺蘭綺瑞綺靈珍。又是,鳳眸雕寒劍,威嚴似帝皇;玉面畫明陽,無情真菩薩。端正始末的聖賢,亙古仙韻的奇葩。——
巨神跪地,連連叩拜:“黃花山山神羅秀中,參拜菩薩上仙。不知哪一位菩薩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鹿融持令牌,道:“我家主人身份尊貴,非你可問。吾乃仙武庭五品將仙鹿融。我問你,黃花山何在?”
巨神跪地,道:“回上仙,此五百裡地都是黃花山地界。”
鹿融又問:“此地是否有一黃花仙?”
巨神略一思索,回道:“黃花仙?不曾聽聞,不過此千裡地,山精野怪倒有不少,只是少有仙人來往。”
鹿融看向陽妃。
陽妃又問:“此處是否有奇異本領的精怪?”
巨神答道:“這山精野怪都會一些法術,但比不得上仙。若說奇怪的話,倒有一隻黃毛帶花的貓仙。此貓仙法術不凡,性格殊為古怪。本是貓精,倒喜好扮作道士,常在山腰黃桐樹下講課。這一地的精怪常聽他講課、解難,混得熟了,便都稱呼他貓老道。”
“便是他了。”
一閃金光,二人便都不見了。
來到山神所示方向,果見一棵萬年黃桐樹。
那樹枝葉寬闊,蓋了百丈地,遍撒數裡金蔭,也算一地奇景。
樹下還有一石桌、石凳,端坐一玉面小道士。前面空地,又整齊坐了幾百隻精怪,什麽野豬、狐狸、麅子、狗熊、山羊等等。那些怪物,也穿了布衣,扮作人樣。只是頭臉、手爪褪不乾淨,還是畜生樣。
遠處看了幾眼。
鹿融笑道:“早聽說,仙界深山精怪多,一裡一洞一地仙。這不出來走走,還真想不到。小小黃花山,便有這麽多妖怪呢。這花貓成精,當真能對付蠻荒魔君嗎?”
“山之主,不敢謊言。”陽妃道。
貓老道也察覺遠處來客,講罷了課,便與一眾告別:“唉。我的苦差事又來了。以後,吾不在山中,諸位同修只需謹記六字:少往來,多閉關。少往來,則斷人情世故,心則靜。心靜氣足,便少**和爭執。多閉關,常思吾所講經意,則神靈清,萬法自通。如此,日積月累,自能成就。待吾事罷,還來看你們。下課。”
那幾百精怪起身,各自作揖,便都散了。
二人近前。
陽妃拿出玉鐲,道:“山之主,讓吾來請你。”
道士不急不忙,收了教具,起身一笑:“知道了,你女兒的事,便由我代勞。”
又看四面黃花,一聲長歎:“唉,可憐山中日短,人間事忙。未曾逍遙幾日,又要做苦工。”
鹿融好奇問道:“你怎知曉我主身份?”
道士點了點自己腦袋,笑道:“此乃仙界第一聰明的腦袋!當初,我拿自由和山之主交換了這一顆聰明的腦袋,也成了她一世奴仆。真是一把清淨換功名,枉負凡塵了凡塵。”
見小道士浮誇,鹿融白眼搖頭,疑道:“我看你也隻四五百年的道行。如何在強寇環伺的蠻荒救我家公主?再者,五寂魔君乃當世絕頂高手,憑你這副單薄身板,怕還不夠他一拳打的?莫要逞能,害了我家公主性命。”
道士一笑:“山人自有妙計。莫說救她性命,讓她成為蠻荒之主又有何難。若非如此,山之主怎會讓你們來找我。不過,在去蠻荒之前,還需一番準備。距此地五千五百裡處天蕩山,有一黑水洞府,內中藏著一個魔道三陰真人。你們要先幫我將他除了,此行才算萬全。”
鹿融又疑:“憑什麽幫你?為什麽要除他?再說,你若真有本事,何需借助我們?”
陽妃擺手:“時間不多,也不必再問。上路吧。”
陽妃一踏步,金兜雲攜上二人,一步千裡遙,三步便到天蕩山。
入了山,眼見四面草木秀神,卻飽含一股死氣,似萬古哀怨不散。
見此怨氣,陽妃問道:“天蕩山。莫不是一千二百年前,武王旭白獨戰死的地方。”
貓老道一笑:“是也。當初武王被始一天帝欺騙,與其義兄道玄陰鬼王大戰九日,一同隕落。二人殘念始終不滅。三陰真人便在此處,開辟了洞府,吸收二者神功,修得一樣神通,名‘禦天言靈九目如意神通’。此法若成,堪比道祖之功,故必須在他功成之前斬殺。”
鹿融還不太情願,道:“佔山修行,也不算罪。再者,他又沒做什麽壞事,咱們也不能無緣無故打殺人家呀。如此傳出去,我主名頭何在。”
貓老道嘿嘿一笑:“他非好人,也不是無緣無故。五百年前,我兄弟一行路過此處。那老賊吃了我十二個弟兄。如今,正要他抵命!而且他的神通全在舌頭上,我需取來才能對付五寂魔君。”
鹿融認真點頭:“既有名目,那便替你報仇。”
貓老道又道:“稍等。陽妃雖是陽帝之女,但那老道亦成半聖功體。若是對戰,怕多費功夫。我有一計,可讓那老道自取滅亡,也省下不少手腳。”
陽妃正色:“吾乃日神之後,行事光明,從不用詭計對敵!帶路!”
貓老道呵呵一笑:“是吾冒犯。那陽妃做好準備,那老道言出法隨,能拘幽冥之神,能定萬物不動,能變化如意,能施毒放災。斷不可失手了呀。”
貓老道領路,三人來到那黑水洞府前。
見石路寬闊,場地幽靜。兩旁栽有樟木四五棵,鬱鬱蔥蔥,好似門神。山捧石門兩丈高,頂梁龍藤環繞。頂石刻一行金光大字:三陰真人神府。
再看那石門上,還有一副對聯,寫的是:
言如法,眼如令,三陰之下佛道稱小。
陰陽末,天地空,法祖山中乾坤獨掌。
見那對聯,鹿融喜不自勝,笑道:“哈哈。好家夥,山中吹牛沒人管,看我打碎他的山門。”
便舉起長槍,一擊勁芒打了過去。
然那勁芒破空打在門上,未聽一絲聲響,竟倏忽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鹿融“咦”了一聲,還要舉槍再試。陽妃伸手阻攔。
見她劍眸一橫,手中顯一道烈陽,一擊山崩石碎,半個山也炸沒了。如此,聽地下緩來鬼魅之音:“毀我山門,爾等無禮!”
三人看去山中,等候正主現身。不防四面忽成一片鬼域,無數陰魔鬼怪,血淋淋的殘肢、毒森森的魔爪,水潮一般湧來撕扯。鹿融法力消失,頓時慌了神,驚呼起來。
陽妃面色不改,身也不動分毫,隻金眸一睜,便見火陽逐野,盡碎魔氛。
天日重現,便見山體裂開,內中緩緩爬出一隻巨大的青皮蜥蜴!
那蜥蜴巨胖,倒比大象胖三分。一步停一步,慢如蝸牛。待爬出山縫,才見它的背上,還馱著一紫發紫須紫皮的黑衣怪老道。
老道也肥胖像個球,又怪的發紫,好似母豬染了色。
如此,小胖球騎個大胖球,姍姍移來,場面滑稽又怪誕!
鹿融拚命捂了嘴,還是忍住不笑出聲來。
胖老道拂塵一掃,打量了三人,忽高興地呵呵笑不停,牽滿身肉顫。
笑罷,看陽妃癡癡笑道:“好俊俏的仙子,怕是仙宮的妃嬪也不及萬一。小仙子哪裡來呀,為何吵鬧我山門?莫不是回娘家錯走了路,找老道這裡來了。如此,老道有福!哈哈。”
見老道未認出自己,貓老道顯出一張貓臉,笑道:“哎,三陰老怪,連我也不認識了?”
老道細一瞧,認出熟人,更樂得捧腹。
拍著肚皮,砸舌頭回味,得意洋洋道:“嘖嘖。哦,原是貓小道!你總算來了。自上一回吃了你十二個兄弟,那美味五百年還不曾忘懷。如今,正好吃你解饞。再有,我洞裡也缺一暖榻的丫頭和一個伺候的奴仆!你倒是孝順,都送來了。如此,你倒是比兒子還孝順哩。。”
貓老道卻不惱,笑道:“如此說,也不算錯。今日,便是來給你送終。老道五百年才來,可不是怕你。只因那時節你功法還未修成,殺之無用!如今,你功法已有小成,取了你的舌頭,才算報仇雪恨。”
老道呵呵一笑:“哎呀,小聰明可是會害死人的!吾正愁無處施展神通,既來了客,便讓你們見識一二。”說罷,老道一張口,舌頭動了三下,便顯出五色神光。
老道張口一笑:“花開!”
一言出,如風刮出遍地花草。好似春風口含來,百裡灑彩嬪,花顏鎖神州。
此非幻術,亦非降靈生木之法,而是天地應命,自然而長的花草!早知老道修成法言,但親眼見了,三人仍不免驚歎。
見三人驚面,老道喜滋滋,又顯擺道:“刮風、雨落、電閃!”
又見,狂風山呼來,暴雨天覆下,雷電金龍滾。一時,風雨雷電齊來,把個天地攪渾。
果言出法隨。
他說風雨雷電,便見風雨雷電。他說樹倒便倒。他說石碎石便碎。沒有不靈驗的。
一番施展,老道自得一笑:“怎麽樣?我這神功不錯吧。如此,也只是吾萬中之一的本事。若全施出來,連那西方的佛陀和道天的道祖也得怕三分。”
鹿融戲謔一笑:“嘿,是不錯。若有你這本事,做個耕地種田的農夫不錯。你看,刮風下雨你都能,刨地搬石你也會。這不都是種地的本領嗎?好本事,好本事。”
老道氣得一顫,嘿道:“嘿!小子太無知!那便讓你知曉我的厲害!山來!”
言出法隨,見那左右幾十座大山,竟都拔地而起,飛懸壓來。高山成困陣,將五方盡數遮蓋!三人頓不見天日,那山左右壓來,黑蒙蒙一片,也無處遁逃。
貓老道眼轉綠光,一笑道:“跟著我!”
說罷,貓老道如同一道青影,在陣法山縫中穿梭,陽妃二人緊隨其後。
如此,片息。
老道遠處一笑:“貓小道,本事見長。那給你們加點東西。天雷劫落!”
一聲天雷劫,百裡紫雲聚,見千萬雷莽雲中閃!
忽然落下雷潮,鹿融一瞬面白,他只有五重真仙本領,若挨此雷劫,怕仙身已盡。雖知曉有陽妃保護,也還不免懼怕。而陽妃跟隨貓老道,並未施法,她也想看看貓老道本事究竟如何。
見貓老道雙手撚法決,全身展聖芒。道袍一揮乾坤袖,雷潮竟斥分滾開,向四面一炸,碎了山陣,顯出一條路來。
一袖扇飛天罰雷,聖氣化五雷,可見貓老道已成了道根。陽妃此刻也明白,為何山之主要貓老道對付魔君!有此聖根,那貓老道未來只要渡了天情、地親二關,他便是道祖了。
陽妃自身功力已是金仙巔峰,但未曾破帝境。她知曉,論法力自己算得上六界巔峰,卻依然難敵五寂魔君的五寂能為。而貓老道的道根聖氣,便是克制五寂魔君的唯一法寶。如此有貓老道在,蓋聖虹斷不會出事。
三陰真人見識貓老道聖氣,也凜目一驚。
詫道:“嗯?聖氣磅礴,化天雷為己用!貓小道五百年修行,竟也修出聖人功力來了?一隻貓也能成道!可笑,可笑!既還未成正果,那便抹殺了你。地煞陰雷陣,出!”
法言出,幾十座高山落地成牆,地面恍然衝出鬼煞。見地下,浮現四位獸面鬼神,那四位赤眸毛臉,獠牙青皮,皆穿金紫甲,分別持狼牙戟、虎頭刀、鷹嘴劍、豹眼鐮!
那四冥神一出,萬裡地晦,死哀吟唱於耳。
陽妃冷目一觀,知曉此冥神恐怖,便是道祖也未必能敵。
冷一拂袖,道:“此乃上古地煞四獸王,大羅金仙也未必可敵,你二人退後!”
二人退遠。
那陽妃身形陡然變大百倍,見其渾身金光閃爍,有九陽內丹環繞周身,如同金光聖菩薩降世。猛然,雙掌一推,九陽衝去,浩然摧滅一切,那四鬼亦不怕,持獸刃,砍山海煞陰對來。
砰然,萬裡一爆,神天皆無!
鹿融隻覺天地也消失,六感都不見。然而,聚爆之下,四獸王竟然不死,只是甲胄摧了半數。
更發怒起來,提四樣兵器,發恐怖戾氣,混亂乾坤之氣,殺向陽妃。
見狀,陽妃一步移,化身八道金身菩薩相,高空手舉八隻紅日,清冷淡漠,法音威巨:“吾舉手,天地皆小,誰敢不死!”
一掌落地,地沉千丈,深淵如星!
那四地煞冥王硬被壓入地淵百千裡深處。倏忽然,三陰真人心悸,法言也失靈。那四地煞獸王各自負傷嚴重,見擺脫了法言束縛,嚇得鑽入地淵,不再現身。
三陰真人駭然退步,自蜥蜴背滾落地面,慌張悔道:“九陽曌天手!莫不是陽帝之女,傳說三歲敗南天如來的綺陽華!該死!該死!劫難,劫難!”
話音落。眼前盡焚焱,周遭環境不見,唯有火崖虛空立!
三陰真人撲倒火崖中,驚懼惶恐,言靈盡失。
瞪眼急哭,嚎喪起來:“倒霉,倒霉,倒霉!劫數,劫數, 劫數!傳說中,曾敗了南天如來的虛災火涯!吾錯大矣!雖有逆天神通,也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猛然,火天顯神人。
陽妃虛空冷道:“把舌頭割下,饒你一命!”
三陰真人哭慘:“你堂堂陽帝之女,欺負我一山中老道,傳出去不怕丟了名頭。我這舌頭是千年苦修來的,憑什麽給你。真是人在洞中坐,禍從天上來。”
陽妃面如水靜,抬手:“那地獄訴怨去吧!”
一掌再出,那三陰真人滿身髒腑炸碎,妖丹盡毀,仰天一嚎,命魂歸了地府。
三陰真人命喪,落地成了一具焦屍。貓老道幾步跳了過去,爪如刀鐮,將他口中五色舌割了出來,一口吞了肚中。
鹿融看得惡心:“喂喂喂!你還真是貓呀,生舌頭你也吃!”
貓老道舔了舔舌頭,一笑:“這老道一身神通全在舌頭上,他平日隻吃香蜜,這舌頭乾淨的很。現在,我吞了他的言靈如意的神通!可擔保與那魔君周旋了。”
鹿融奇怪道:“你不是說他的神通叫禦天言靈九目如意神通!那九目去哪裡了?”
貓老道一笑:“那九目他還沒修成。若真修成了九目,連道天老君也拿不住他!”
陽妃拂袖恢復了損壞山林地脈,回頭道:“事不宜遲!離開吧。”
三人離去。三陰洞前又恢復平靜。
然地面忽然隆起。見那一隻肥碩胖青皮蜥蜴,自地下鑽出。慢騰騰移到三陰真人焦屍旁,吐出長舌舔了舔!忽一卷舌,將他焦屍吞入肚中。原地攢了攢土,又鑽入地下不見。